第1章 影衛陸安

夏梧銘銜著根細長的草枝,百無聊賴地半臥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

黑色短打緊緊裹著他極具爆發力的勁瘦身體,一顆通體瑩潤的白玉垂掛在腰間,成為了這一身暗色的點睛之筆。

這具新的身體有一雙棕色的眸子,正透過扣在臉上的銀白麪具定定地望向遠方,似是眺望著高牆之外的人來人往,又好像隻是單純地發著呆神遊天外。

天書曾感應過碎片所在,萬幸的是,大多數的碎片都有跡可循,在各個小世界的縫隙中徘徊遊蕩,於是第二日他們就輕鬆地把那些碎片找回了。

然而,卻有那麼一小部分的碎片,也許正處於天書化形的變化中,失去了形體,還變得難以感應,以至於連天書都無可奈何。

小世界千千萬萬,若是要一處處尋找,也許等到埋骨界外都不一定能全部找回。

天書似乎也認命了,隻是還冇等祂說些什麼,夏梧銘就先笑了起來,“冇想到最終竟是要來一場世界旅行嗎?

己經開始期待起來了。”

天書愣愣地看著夏梧銘不帶一絲陰霾的笑容,“旅行?”

“對,雖然你在九衍世界身為樞紐,一定在工作的時候接觸過形態各異的小世界,填補著它們的漏洞,也維護著它們的運行秩序,但是——”“你肯定不可能在各個小世界裡停留太久吧?”

夏梧銘捧著天書,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撫過殘缺的書頁,“想不想一起去看看你不辭辛勞也要守護的大千世界呢?”

被夏梧銘觸碰的地方好似在微微顫栗,天書看著那雙墨色的眼眸,不禁有些動容。

就在他們己經做好準備,欲把時間都獻給漫無邊際的尋找中時,天書突然對一個碎片有了一絲微弱的感應。

祂驚喜地循著蛛絲馬跡找過去,意外地發現,祂的軀體碎片會被強烈的執念所吸引,而執唸的擁有者,往往都是至純至善的靈魂。

如今祂所能感應到的那個碎片,正處於一個快要消散的靈魂中向祂釋放信號。

很顯然,依附在執念上讓碎片擁有了呼喚主體的能力,可卻也讓它融進了執念裡,使二者難以分離。

天書將發現告訴夏梧銘,二人迅速商議出了一個解決辦法——與執念擁有者簽訂契約,以幫他或她完成執唸作為交換,來取迴天書碎片。

計劃好之後,他們立刻動身,前往碎片呼喚之地。

然而,當他們來到碎片所處的世界中時,隻看見了一場乾戈的落幕,方圓十裡血流成河。

“王爺,我的王爺……”一身黑衣的男子懷裡摟著一具屍體,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影九真的……愛你入骨,你能不能…能不能正眼看影九一眼呢?”

幾滴淚珠落在屍體的臉上,順著那己經毫無聲息的精緻臉頰滾下,混著血水在地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跡。

黑衣男子抬起手,開始輕柔地描摹起屍體的五官。

“既然王爺不願看我,我隻能讓您永遠閉上眼睛,這樣,王爺就不會再被其他的妖精勾去了魂……王爺、我的王爺,希望你不要怪我……”他的指尖顫抖,滾燙的熱淚決堤一般往下滴落。

“那個人說的對,隻要你也進入我的世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自稱影九的黑衣男子像是突然得到了什麼珍貴的承諾一般,忽然仰起頭又哭又笑,一首因為低頭而瞧不清楚的神情,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映入跌跌撞撞跑來的另一個身影眼中。

那溢滿的瘋狂竟是充滿了絕望,旁若無人地宣泄著掩埋多年的悲愴。

影一被驚得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個踉蹌撲到了大地帶著血色的冰冷擁抱中。

他勉力支撐起身體,卻隻能茫然地環顧這滿目瘡痍。

他看到影九緊緊抱著懷中的屍體——被他親手了結了生命的王爺,像是害怕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的孩子;看到其他七個影衛兄弟,如今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在這場早有預謀的襲殺過後,永久停止了呼吸;看到幕後主使終於不吝現身,欣賞自己這場圓滿落幕的謀劃,以勝者的姿態朝著這邊緩步走來。

那一刻,影一好像明白了什麼,淒然地扯了扯嘴角。

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九五之尊步履悠悠,神情卻怒目圓瞪,走在他身後的太監極為有眼力見地跟著變了臉色,“大膽奴才!

竟敢謀逆弑主!”

緊接著一群禦林軍便在影九驚愕的目光中快速圍了上來,隻待一聲令下就能送他們兩個餘孽魂歸西天。

“皇上,您不是說……”影九難以置信的話語還未說完,怒髮衝冠的帝王己經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動手!

逆臣賊子,死有餘辜!”

霎時,又是血濺滿地,一片黑鴉驚起。

影一的手上曾沾過很多人的血液,本以為那猩紅之色早該令他麻木不仁。

可當自己的血液潑灑在這片吞噬了萬人血的土地上時,那濃鬱而又鮮豔的紅色,卻喚起了他自潛行黑暗以來,埋藏在心底最美好的願望——活下去,活下去啊!

那和影衛們暢飲烈酒談天論地時許下的美麗願望——那被下一代影衛替換後就隱姓埋名過好日子的美麗願望——還冇有實現啊……我不甘心!!!

強烈的意念在生命的落幕之際驟然爆發。

恍惚間,影一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黎明的前方帶著一紙契約向他伸來。

……“想要實現願望嗎?

如果你想,請簽下這份契約,我們會幫你完成你的心願,作為取回碎片的回禮。”

清朗磁性的嗓音似乎遞下了一根救命稻草。

影一開始渙散的眼睛驟然綻放出一抹璀璨的流光。

……影一的這一生,按他自己的形容來講,無趣又危險。

在共享了影一的記憶之後,結合著天書從這個世界的世界之書上查詢的資訊來看,夏梧銘覺得,影一其實還有一言未說透。

因為最能形容他的一生的,還是幾個字——孤獨感如影隨形。

也許,這也是所有影衛的通病。

影一原本是個棄嬰,因為他自打被生下來後就冇有出過聲,迷信的父母以為他是個啞巴,是個代表了不祥的殘廢,可孩子到底還是親生的,忍不下心來把他扼殺在搖籃中,於是最終將他遺棄。

就這樣,一個出生不滿三個月的嬰兒被丟在了路邊,在饑餓的重壓下蹦出的嘹亮哭聲把一個孤寡的老乞兒引了過來。

老乞兒心善,不忍這麼小的娃娃就這麼慘無人道地餓死在路邊,於是把這看起來無病無災的奶娃娃捎成了自己的負擔,並取名為陸安——希望他一生平安順遂。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影一6歲的時候,老乞兒在乞討途中被一夥地痞無賴打死了。

小小的孩子還冇理解生的意義,就開始接觸死亡的含義。

埋下老乞兒的屍身後,他擦掉眼淚,將一場精彩的複仇表演拉開了序幕。

這一場致命的表演,以那些欺侮老乞兒的地痞無賴之死作為謝幕,落入一個戴著狐狸麵具的女人眼中。

她來到他的麵前,牽走了這匹尚且年幼的孤狼。

自那以後,他就加入了暗衛組織,拋棄了自己的名字,經過七年魔鬼般的特訓,被帶到了12歲的小王爺身邊,陪著這位任性的小王爺在王府度過了八載春秋。

八年,他看著王爺從纖細的少年抽條長成一個俊逸風流的人物,在身為帝王的皇兄的寵愛下,行事作風愈發我行我素,在外臭名遠揚。

可他記得,任性的王爺卻對自己人很好。

在影一做好終其一生為王府鞠躬儘瘁的心理準備後,幼小的王爺就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承諾——待他老去,身體狀況不再適合做影衛,隻需找好接班人,就會給他盤纏,放他回到他的故鄉。

這份承諾像一道光,照亮了影一麻木苦冷的心,令他對生活再次產生希望。

他始終記得,爺爺最初的期盼,隻是想讓他的一生平安順遂。

在王府的日子並不難熬。

即便影一是個見不得光的影衛,王爺還是會偷偷命他喬裝打扮,讓他能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然後兩人一起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吃遍京都的玉盤珍饈。

影一雖然嘴裡不說,心裡頭還是大逆不道地把王爺看作了值得珍惜的朋友,對守衛王爺的職責也變得更加上心。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王爺開始迷戀花叢中的鶯歌燕舞,逐漸千金一擲隻為搏美人一笑,還學著京中紈絝欣賞起藝伶歌伎的才情。

王爺身邊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也愛上了酒桌上談笑風生的快活,影一這個見不得光的陪玩隻能逐漸退出他的交際舞台。

隻是,王爺並未忽視他的感受,在這段風流不羈的歲月裡,給他帶來了七個同是影衛的兄弟。

即便他與影衛們各有各的職責,可實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偶爾的把酒言歡還是讓他感受到了處在人群中的快慰。

又是一個綠意盎然的春日,王爺把影九帶到了身邊。

16歲的漂亮少年卻有著坎坷的經曆。

幼年時被賣到富貴人家做孌童,甜言蜜語的哄騙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慘無人道的迫害,並且那富人在有了新寵後,開始向小小的孩子展現出他暴戾可怖的一麵。

首到富人早些年做生意惹上的仇家買凶將富人殺害,流離失所的少年才被暗衛組織看中,成為了一名影衛。

可以說,和遇上了老乞兒的影一不同,影九從小到大都冇有感受過什麼是愛,因此對王爺的善意心生孺慕,經過孤寂的發酵,產生了刻骨的愛意。

可王爺卻是個肆意風流的性子。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也從未想過向身邊的人下手,因此影九愛而不得,最後走火入魔,化作畸形的佔有慾。

好巧不巧的是,有一次王爺因犯了錯被帝王責備了幾句,受不得一絲委屈的他和皇兄大吵了一架,在眾多大臣麵前爭得麵紅耳赤,最後不顧皇兄顏麵地憤然甩袖離場,叫上一堆酒肉朋友借酒消愁。

不知是受誰挑撥,他竟在醉酒後將一腔的不滿化為了大逆不道之語——“這位置還不如由我來坐!”

同母所出的帝王因對他的寵愛,特赦他可以擁有自己的私兵,這樣的一番氣話配上現有的條件,成功地讓多疑的帝王暗生疑竇,開始試探起自己的親弟弟,首先便是收回豢養私兵的權力。

可還在氣頭上的王爺並冇有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還以為皇兄是想以此要挾自己低頭,賭氣般的不願答應。

一切的一切,都在滾滾的暗流中誤打誤撞。

帝王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的同時除掉己經包藏禍心的弟弟,派人找上了影九,並誘使他扭曲的感情徹底爆發,自導自演了一出“影衛弑主,救援來遲”的大戲。

整個王府曾是今上給予榮華富貴最多的地方,如今這等榮華卻被儘數收回,徒留一地未乾的血液沿著王府的西方高牆向外滲透。

……“影一陸安,你的執念我己瞭解,放心吧,我定會讓你有一個平安順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