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秉蹲在賬房櫃裡,撿了兩本這個月的底賬出來,就地開始查驗。
掌櫃的和賬房先生哆哆嗦嗦站在一旁,而路知許正身坐在黃花梨木方椅上,手裡拿著一本外欠老賬。
方纔路知許見那掌櫃的唧唧歪歪,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直接帶著人闖進賬房,掀了箱子開始查賬。
賬房裡靜得可怕,隻有頁麵翻動的聲音。
“世子妃,重要的大致都看過了。和您想的一樣,賬上現錢極少,卻月月預支。而每個月月底都有一筆差不多的款項流進,結平預支款。”
嚴秉向路知許報告,指著那幾條進賬,又翻開另外一本:“方纔那茶葉品質極差,可賬上所有的貨款幾乎都是精品的價格。”
掌櫃的想插嘴找補一下,路知許卻冇有給他這個機會。
“知道了。嚴秉、玉蓮,隨我去倉庫。”
又側身瞥了一眼掌櫃的:“你也來。”
他感覺自己命不久矣了,背上全是冷汗。
倉庫裡,玉蓮拿著茶探子,隨機查了幾袋不同的茶,倒出來幾乎全是和那綠楊春一樣。
摻了雜草爛葉子,坑蒙拐騙,專騙小門小戶的茶肆,欺負人家懼著宣平公府,有怒不敢言。
路知許竟不知這樣的經營,居然還能夠在市場上存活下去。
瞻園隨便拎一個夥計來看,都要驚掉下巴。
她指了一袋茶粉,叫嚴秉過去看看:“那茶粉有冇有問題?”
嚴秉得命,撚出一把細聞,臉色更是無奈。
“回世子妃,這茶粉是摻了黃米、炒麪這些個雜物一塊磨了粉,當作成品出售的。”
“這裡大部分貨,品質都極低,各類雜葉摻著好貨賣。”
路知許轉過身去,看著玉壺春掌櫃的。
“原來玉壺春是賣米麪雜湯的,我還以為是茶莊。”
不想聽掌櫃的再解釋,路知許知道這種事情不是他們幾個管事的敢動手腳的。
這麼大貨量的次品,一併充成精品價收購,原因隻有一個。
這是秦老太太在背後默許的。
宣平公府就一個兒子,宣平公要忙於朝堂,世子先前又未結親,負責這些事情的隻有秦老太太。
嚴秉問道:“世子妃,現下該當如何?若是需要換人供貨,我可下去安排。”
“不可換人!”那掌櫃的終是出聲阻攔了,“玉壺春的供貨茶農都是老夫人指定的,世子妃,確是不可換啊!”
“指定送來這種次品?你應該比我清楚,玉壺春按照這種情況經營下去,很快就要倒閉了吧。”果然是秦老太太,路知許輕描淡寫的開口,“通知你的所有茶農,已經送來的貨,玉壺春還是要了。一律按照次品結賬,算作是老夫人的一點恩惠。”
“下一批貨,統統換人!”
她提步離開倉庫,玉蓮和嚴秉忙跟了上來。“掌櫃的,好自為之。”
隻留下呆在原地的掌櫃,不知所措。
臨上馬車前,嚴秉心中覺得奇怪,問道:“世子妃,我們就這麼走了嗎?”
“自然不是,你方纔不是也看了底賬,每個月都有差不多的款項進賬,把預支款抹平了。”路知許點他一下,告訴了他些許內情,“宣平公府不止這一個營生,府中錢早就不夠用了,我婆婆是不會把自己的錢拿出來平賬的。”
玉蓮一聽,恍然大悟:“世子妃是說,每個莊子鋪麵,每個月從其他鋪子拿錢來貼補漏洞,所有鋪頭的賬都在不停的拆東牆補西牆?”
路知許笑了,摸了摸她的頭。“蓮兒聰明,我平日冇白教你。”又向嚴秉說道:“按照玉壺春這種精品價收次品的做法,生意是決計不會好的。這些漏洞估計已經越來越大,隻等續不上那一天。”
“可這些營生已經交由您管理了!”嚴秉一聽就急了,他回過味兒了,“老夫人是想讓這些店鋪在您手裡出事,責任自然到您頭上了!”
“到時,多少張嘴也百口莫辯了!”
路知許點點頭。是的,旁人不會去聽你賬本如何、經營本來如何,他們隻會說宣平公府新婦無德無能。
然後逼她把嫁妝拿出來,賠償宣平公府的損失。
“現下不是著急的時候。嚴秉,這兩日你先將瞻園的事情放一放,同我和玉蓮一起去把所有店鋪的賬清了,證據拿到手裡。”
“之後我要把供貨的都換掉,從家裡頭的熟人裡挑。你整理好名冊,我下次會叫你送來。”
嚴秉想的卻不是這個。“可世子妃,難道您要把這些店鋪的虧空都自己補上嗎?”
路知許聞言卻笑了,雪白的貝齒輕叩,難得的樂出了聲:“嚴叔,我在你眼裡什麼時候變成了會吃虧的人!”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嚴某一時氣急,竟糊塗了。”
“那我便這幾日同世子妃一起查賬,嚴某儘力助世子妃一臂之力。”
路知許花了幾日時間,果然發現了各個店鋪之間不斷地拆東補西。
那些個供貨商,統統都是秦老太太的各類遠房親戚。不僅賤貨高賣,還經常到房裡預支款項出去吃喝嫖賭。
還不上錢是經常的。
果然秦老太太不會白白拱手把店鋪給她管理,都是埋了大雷在這等她呢!
整個宣平公府,都好像一隻如饑似渴的豺狼,隻等機會一到,便要將她的錢財吞吃入腹。卑鄙至極。
如若不是有律法保護,女子對嫁妝有財產權,路知許隻怕已經被夫家瓜分了個底兒淨,扔出府去了。
終於盤完了賬,路知許雖不用乾什麼力氣活,連跑了幾天卻也是累到了,每日都是很晚才能回府歇下。
剛到明鏡閣院兒裡,吩咐玉蓮玉春把賬本箱子搬進屋裡,就聽見一道尖銳的女聲打破了平靜。
“喲,世子妃還知道回來呢!”
是秦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挽秋。
她擰著帕子走了過來,眼睛精光一閃,扯出一個冷笑:“我還當您在外頭安家了呢!”
路知許皺著眉,不知道挽秋又來發什麼瘋。
“姑姑有什麼事?這幾日我同玉蓮一直在外頭鋪子盤賬,回來的晚了些。”
“我當然知道世子妃是在盤賬了,老夫人也知道了!”挽秋趾高氣昂的看著路知許,希望能嚇到她,“現在老夫人和世子都在華陽堂等您呢!”
“就等您回來問話了!”
路知許不乾了。
她踱步走到挽秋跟前,氣場絲毫不懼,問道:“我竟不知犯了什麼家法,要他們兩人一同來問我的話?”
“哎呀呀,世子妃。”挽秋隻當是她在嘴硬,“我隻是做丫鬟的,又怎會知道夫人和世子找您問什麼話呢?”
“隻是要提醒您一句,不是您的東西,管閒事之間先想想自己管不管的了!”
路知許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事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正好,如果老太太不找她,她本來還要去找老太太的。這下省事了。
她轉身喚住玉蓮玉春。
“那箱子不用搬進屋裡了。拿了跟我一塊,去華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