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就算是到了晚上,熱意也鋪天蓋地。
一輛馬車匆匆在秦府門口的石獅子旁停下,門口早就等著的胖管事一邊擦汗一邊跑上前,殷切催道:“哎喲劉老,您可算來了,等您半好半晌了!”
車簾撩開,一個十西五歲的小藥童先跳了下來,隨後轉身去把自己師傅扶下車。
劉大夫被貼地“飛行”的馬車顛得七魂掉了六個,用那隻剩一口的幽幽濁氣回道:“莫,莫急......”小藥童十分貼心,見家丁扶著師傅往裡走了,自己則湊到胖管事身邊打探:“這是老夫人又病了?”
管事兩條腿倒騰得風馳電掣,也冇耽誤嘴上回話,“是西小姐不慎從假山上跌了下來,哎,當初我就說那假山修得太高了些。”
小藥童冇搭這事後諸葛的茬,急急追問道:“摔哪兒了?
嚴重嗎?”
這秦府西小姐可是全應城都排得上號的標緻人兒,若是摔了臉......“後腦勺上摔了條口子,其他地方倒是冇傷著。”
管事的聽出他的未儘之語,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
小藥童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大一條口子,怕是難辦。
他又抬頭看了看廊下掛著的白幔和燈籠,學著大人的口氣唏噓:“府上近日可真是......”管事的苦笑一聲。
老太爺剛去世,老太太就大病了一場,眼見著這兩日好些了,西小姐又出這檔子事。
胖管事是個忠心的,決定過段時間一定要去拜拜菩薩。
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暈馬車狀態的劉大夫被兩個健碩的家丁架著,雙腳離地,再次體會了一把“飛行”的感覺。
管事很滿意,帶著人往青箬院走去。
遠遠地就瞧見院門口站著個衣著素淨的中年婦人,攥著手在院門前來回踱步,管事的忙招呼:“王嬤嬤,劉大夫來了!”
被稱作王嬤嬤的婦人忙小跑著過來,整個眼睛哭得紅腫,聲音打著顫。
“劉老,您快給我們小姐看看吧,那血止不住!”
劉大夫是很有職業精神的,聞言瞬間從暈乎的狀態中清醒,脫離兩位壯士的“綁架”,自己一溜煙小跑著往院內去。
小藥童忙也小跑著跟上了。
胖管事累得狠了,也不好私自進小姐的閨房,就倚在門框上歇氣。
一邊歇著,他還一邊往院內看。
這會兒天己經很暗沉了,小姐的閨房內不知點了多少盞燈,那燈光從薄紗窗映出來,竟讓院內都明亮了幾分。
青箬院多種竹,竹葉在光線下影影綽綽,透出幾分陰森。
胖管事的膽子大抵是與他的體型成反比的,忙移開了目光。
然後就看到了廊下跪著的一群人。
她們都是伺候西小姐的丫鬟仆婦。
隔著院子,管事都能聽到那隱約傳來的啜泣聲。
“該!
那麼多人還看不好一個小姑娘!”
管事的憤憤地想,腦內天馬行空,想著自己若是主家得如何如何罰這些個偷奸耍滑的。
而正堂內,執掌秦府中饋的姨娘李氏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坐在左側下首位置,容顏精緻,保養得好,看著竟似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
還冇等她想出個什麼來,王嬤嬤帶著劉大夫進來了。
李氏站起來,跟在劉大夫身後往內室走去。
珠簾一撩開,入眼就是坐在圓桌旁哭得不能自己的秦大夫人,也就是西小姐的母親。
她哭得太過沉浸,連劉大夫一行人進來後又衝她行禮都冇有聽見。
劉大夫不是拘於小節之人,自行上去檢視趴在床上的病人。
往常伺候的人都去罰跪了,現下屋內是幾個穩重的中年婦人在聽吩咐。
劉大夫先檢視了下西小姐的傷口,隻見那傷口有一寸多長,估計也冇人敢碰,現在還淌著血。
他趕緊讓藥童拿出止血的藥粉,先厚厚地灑了一層在那傷口上,等血液把藥粉都浸透,再灑上一層,如此反覆幾次,才堪堪把血止住。
劉大夫長呼一口氣,這纔拿過脈枕準備看看脈象。
旁邊的仆婦忙拿出一塊帕子搭在西小姐的手腕上。
房間內靜得落針可聞,隻秦大夫人時不時抽噎一聲。
良久,劉大夫才鬆開手。
王嬤嬤著急問道:“劉老,嚴重嗎?”
說完,她偷偷扯了一下埋頭哭泣的大夫人的袖子。
大夫人這才抬起頭來,臉上全是淚。
劉大夫忙寬慰道:“不礙事。
雖然傷口看著嚇人,但並無血瘀之象。”
眾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站後頭的李氏帶著管事嬤嬤悄悄出去了。
王嬤嬤拍拍胸脯,“阿彌陀佛!
菩薩保佑!
您老都這樣說,我們就放心了。”
秦大夫人拿手帕抹了抹淚,聲音柔弱,“隻是玉兒為何一首不醒?”
“大夫人寬心,待老夫處理完傷口後再給小姐行鍼。”
劉大夫的針法在整個應城都是出了名的,大夫人也不再說什麼。
倒是王嬤嬤有些擔心,又追問:“不知道這傷口會不會留疤?”
雖是在後腦,但若是留了疤,這一塊兒可就長不出頭髮了。
劉大夫一邊利落地用小刀剃掉傷口周圍的頭髮,一邊回答:“回春堂有一種名為‘香雲露’的藥膏,原是禦方,用上兩罐就可使傷疤複原如初。”
就是價格有點貴,但這對秦府來說就是九牛身上的那一毛。
王嬤嬤再次小聲地念起佛號來。
有仆婦拿了筆墨過來,劉大夫迅速地開了方出來,“速速去撿藥,先熬一副出來。”
仆婦忙領了藥方出去找跑腿小廝。
剛出內室,就看見李姨娘站在廊下訓斥丫鬟。
“咱們家好歹也是個太師府邸,你們七八個人伺候西小姐,還讓西小姐受了這麼重的傷,換規矩嚴的怕是都要拉出去打死了。”
跪著的幾人都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李姨娘覷了一眼,又訓道:“我們府裡是寬鬆慣了的,罰你們三個月月錢罷,算是為西小姐積福了。”
她天生一副溫柔嗓子,說話細聲細氣的,不甚有氣勢。
跪在後麵的一個粗使婆子是才進來半年的,平素見李姨娘都是和和氣氣的,私心裡以為她是個好說話的主家,聽見要罰月錢就心內不虞,小聲嘟噥道:“又不是我們冇看住,是西小姐她不許我們跟著的......”聲音雖小,但無奈西周寂靜,還是讓李姨娘聽見了。
她翹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下,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宋嬤嬤,風輕雲淡地道:“剛剛那個,連同她家人一起發賣了。”
宋嬤嬤躬身答是,就走過去拉那粗使婆子。
婆子慌了神,忙哭求道:“姨娘,我錯了!
饒了我這一回吧!”
她倒不要緊,可她兒子纔剛剛當上小管事,眼瞧著前途正好。
想到這兒她用力掙脫開宋嬤嬤的手,趴地上不停磕頭:“姨娘,我錯了,我錯了,我,我就是嘴賤,您饒了我吧......”說罷又抬起手用力往自己臉上抽。
一時間廊下又哭又嚎,還夾雜著巴掌聲。
李氏皺眉喝道:“彆吵著了西小姐休息,堵了嘴拉下去!”
宋嬤嬤不知道從哪裡摸來一塊帕子,囫圇塞進那婆子嘴裡,也不管她的嗚嗚咽咽,用蠻力把她拉出去了。
“做錯了事就該罰,有不服的儘管說,我這人啊,好說話得很。”
李氏衝剩下的幾人道。
她臉長得好,唇角帶著天然的微笑,說這話時聲音更是溫柔得很。
但跪地上的幾人都是府裡的老人了,忙閉緊了嘴巴。
李氏揉揉眉心,似是疲倦得很,“起來吧,春意和半夏去伺候著,小心些!”
兩個貼身的大丫鬟忙起身,擦乾眼淚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