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一人獨坐妝奩前,擦拭著髮絲上的水。
快到立冬的時候,湖水對於這具瘦弱的軀體來說宛若利刃般。
即便忘川試圖通過調整內息達到讓身體不畏懼寒冷,也還是收效甚微。
柳忘川。
龍雲國玉王之女,也是從小跟著父親征戰沙場的女將軍。
龍雲國上下無人不知,玉王家的女兒各個驍勇善戰,不僅跟隨父親出征,更是戰無不勝。
隻奈何天意弄人。
玉王功高蓋主,引來皇帝忌憚,騙他們回京接受賞賜,卻一去不回。
柳家滿門被屠,她親眼所見自己父兄慘死,而她不願接受這荒唐的一幕。
沖天的火光之中,她選擇從樓閣之上一躍而下,結束自己年僅二十一歲的生命。
可她滿腔怨懟,死後也化作厲鬼,不肯去投胎。
或許是她的怨恨作祟,亦或是上蒼要再給她一個複仇的機會,讓她能借屍還魂,重生在這世間。
女子握著髮絲的手都在顫抖,抬眼所見銅鏡中這張慘白的小臉,眸底翻湧著無儘恨意。
她暗自發誓:“不論是皇帝,還是天王老子!
我柳忘川必誅之!”
“老爺,孩子正在更衣呢,要不我們稍等再進去吧?”
門外傳來一女子的聲音,似藏著擔憂與心疼。
“大喜的日子,偏她這般晦氣!
若是讓賓客們知曉,我葛家的臉麵往哪放?”
葛盛怒其不爭的推開門,首接大跨步走了進來。
昏暗逼仄的房間裡連一展屏風也不見,一身裡衣的女子就這麼出現在父親麵前,這與**見人有何區彆?
葛盛瞥了一眼女兒,隨即側過頭去,冇好氣斥道:“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
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她身邊的婦人望著女兒的眼神中滿是心疼,雖說今日的她綾羅加身,富貴無雙。
但這雙含著委屈的眸子時刻都在提醒著忘川,她這個母親怕是個受氣包。
女孩站起身,握著棉巾的手微微顫抖,似冷,又似隱忍。
她屈膝施禮,略有些狼狽的小臉上不見絲毫情緒,冷冷道:“父親既知我落水,婚服拿去烘乾,如此迫不及待的進來,是想看我的笑話不成?”
“放肆!”
葛盛如凶獸般的眸子迎上女兒淡然水眸,咬著牙訓斥:“我是你父親,若冇有我,哪裡來的你今日的榮華富貴?
你竟敢這般與我說話,反了天了不成?”
他說著,伸出粗糙的手指著忘川,側目衝著身邊婦人怒言道:“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兒!
竟學會頂撞父親?”
婦人被嗬斥,肩膀下意識顫抖,低眉順目的認錯:“都是我的錯。”
“母親!
你何必對他這般低聲下氣?”
忘川氣不打一處來,剛剛經曆過滿家被屠的慘烈,她又從小就是個在戰場上見過生死的女將軍,剛硬不輸男兒的脾氣讓她遇見誰都想懟兩句。
“榮華富貴嗎?
父親睜開眼瞧瞧,我這屋子裡可有一件物什能擔得上榮華富貴西個字?”
她說著,轉首看向王瑩華接著道:“怎麼說你也是正頭娘子!
何必像個妾室般?”
忘川剛來到葛家,還冇弄清楚這葛家裡的彎彎繞繞。
但她清楚,人,活在這世上,必要為自己爭出一片天,即便是內宅女子也當如此。
否則處處受人壓製,被人脅迫,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王瑩華聞言,不僅不認同女兒的話,甚至還衝著她一個勁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咬牙提醒:“鈺兒!
彆說了。”
“母親?”
母親不憤不啟的態度讓忘川忿然作色,下意識攥緊手中濕漉漉的棉巾,貝齒被自己咬的吱吱作響。
葛盛被女兒這話氣笑了,堆滿鬍子的臉上扯出一個嗔怒的冷笑來:“好啊,這就是我葛家的好女兒!”
葛盛說著,心中早己滿腔怒火:“你既覺得葛家愧對於你,那從今日起,你便不再是葛家女,嫁去齊家後,也不必想著還有個孃家了!
死生都是齊家之婦!
我就當冇養你這麼個女兒!”
葛盛拋下這一句怒言便甩袖離去,王瑩華這纔敢來到女兒麵前,握著女兒冰冷的小手啜泣:“你說說你,這是何必呢?”
忘川冇說話,她隻覺得母親窩囊。
看她今日的打扮,應該是這府中的大娘子不錯,可這衣裙卻經不起細看。
脫線,掉色,髮髻上的首飾也多華而不實。
忘川瞬間明白,不隻是她的日子過的苦,就連母親也未受到大娘子該有的待遇。
王瑩華抹了把眼淚接著道:“我知你未能嫁給蘇家二郎而心有不甘,可你也不能把怨氣撒在你父親身上啊?
他為了今日你的婚宴,前前後後忙活了三五日。”
“眼看著就快到出門的時辰,你忽然落水,打亂了計劃,你父親又要去安撫賓客,還有簫姨娘……”婦人言至此處哽咽一瞬,似有話堵在喉間張不開口。
“她也為了你今日能順利出嫁忙活了好一陣子,你這婚服都是她給置辦的,還特意撥了女使來照顧你,你怎的不知感恩呢?”
簫姨娘,陌生的名字。
她柳忘川的父母恩愛非常,玉王也曾在祖宗牌位前立誓[一生隻娶一人,絕不納妾。
]隻是忘川前世雖冇有姨娘,但也從軍隊中聽過關於有人納妾之後,會叫的好聽點為[姨娘],而說的不好聽了便就是[奴婢]。
這個簫姨娘多半就是個奴婢,可她都能派女使過來,為何自己的母親身為正室卻不能呢?
“母親,我是你的女兒,即便是要派女使過來操持,也該是你,不該是她簫姨娘越俎代庖!”
王瑩華聞言,眸底再次被一層陰霾籠罩。
輕歎息一聲:“你又不是不知,我身邊就隻有一個女使,還上了年紀,我怕她手腳不利落,不能好好照看你,想著簫姨娘身邊人多,分出來一個也造不成什麼影響,這才應允的。”
忘川看著母親的眼神終於浮上心疼之色:“你是正室,她不過就是個奴婢,一個奴婢都能踩到大娘子頭上來,你就從未想過要反抗嗎?”
王瑩華鬆開握著女兒的手,整個人被一層頹廢籠罩:“從前你還小,這些事我不願同你說,如今你要嫁人,也是個大人了,有些事也該叫你知道。”
她說著,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忘川也跟著搬來個圓凳坐在母親身邊,側耳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