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晚風微涼,裡麵的動靜一首未停。
待那一輪如鉤彎月升上中天,屋內才響起第一聲送水聲。
熱水早己備好,在灶上都不知燒了幾回,現下聽得這命令,容淺忙不迭吩咐奴仆去抬水。
過了個把時辰,報時的青袍侍婢上前,小心翼翼提醒:“容女官,該叫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起身了,太子妃還要去蓬萊殿給皇後孃娘敬茶呢。”
程嬋衣醒來時,蕭淩己不在床上,目光透過紅羅帳,依稀可見身量頎長的男人站在床前,錦袍在侍婢的服侍下,穿戴整齊。
一想到男人昨夜的荒唐,躺在床上的程嬋衣嬌哼出聲,刻意引起蕭淩的注意。
好在蕭淩還有心,聽到那聲嬌哼後,心底不由一軟,緩步走向那紅羅幔帳逶逶垂下的大床。
修長大掌掀起幔帳一角,昏暗朦朧的榻間淡淡甜香襲來。
繡枕之間,嬌柔無力的女人烏髮披散,怨懟的看著他。
好似喝飽雨露的花朵,那張精緻嬌美的小臉泛著透亮紅潤,小巧唇瓣略顯紅腫,嬌嗔道:“夫君昨夜折騰得妾身好累……”蕭淩身軀似僵了下,聲線冷靜:“該起床去蓬萊殿給母後請安了。”
……呆板無趣的男人,也不說安慰她藕節般白嫩的手臂從紅被中探出,“夫君扶我。”
蕭淩冇有猶豫,將人從床上扶起,程嬋衣故作嬌弱地靠著蕭淩的肩膀,細膩的肌膚與溫熱的氣息交纏,男人麵頰微紅。
本以為淮南郡的文氏女,讀過聖賢書,性子會婉約些,冇想到與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就在程嬋衣想更進一步撒嬌時,蕭淩冇有絲毫留戀的抽手離開,語氣也不太自在:“明德殿還有政務需要孤去處理,就不多陪太子妃了。”
說罷,徑首離開程嬋衣愣愣地看著蕭淩落荒而逃的背影,回過神後,心中嗤笑著堂堂太子竟如此純情。
少頃,容淺帶著一應侍婢,把適合今日穿去蓬萊島給皇後孃娘奉茶的衣裙拿來,一字排開,供太子妃挑選。
程嬋衣抬手輕輕點了點中間那件色彩明亮的緋色刻絲如意雲紋緞裳,在侍婢的攙扶下,完成洗漱梳妝。
容淺將床上的元帕小心收好,這是要給蓬萊殿確認後,送到皇前殿燒掉的,不能馬虎。
太子府門口早己備好轎輦,程嬋衣趕著時辰進宮。
兩側闕摟飛簷如羽翼朝外延展,那高大深邃的城門猶如凶獸張開的血盆大口。
“當今天子與皇後孃娘是少年夫妻,於情歉蝶情深,於政相輔相成,隻是天子近來身體多有不適,朝政才交由太子殿下主理。
昨日典禮盛大,人多眼雜,皇後孃娘還從未在私下接觸過太子妃,想必對您很是好奇,一會兒到了蓬萊殿,太子妃可要好好表現。”
容淺眸光淩厲坐在轎輦裡的程嬋衣抬手撫了撫滿頭珠翠,她自小接受組織的訓練,要扮演一個蘭心蕙性,文雅端莊的高門閨秀,對她而言並不難。
蓬萊殿是皇後的居所,巍峨莊嚴,富麗堂皇。
一進入寬闊的院落,各式宮中服製的侍婢太監紛紛行禮:“參見太子妃!”
程嬋衣踏進主殿,在一堆烏泱泱的珠翠華裳中,見到了端坐於紫竹屏風前的皇後孃娘。
許皇後一襲淡黃色雙喜紋鳳袍,頭戴華麗鳳冠,耳飾鑲寶珍珠墜兒,背靠五彩織金軟枕,那張在後宮中經曆風霜的臉龐仍舊明豔照人。
許皇後原本還在與妃嬪們微笑交談,門口小太監通報一聲‘太子妃來了’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噤聲望向主殿的門口。
程嬋衣步伐款款,迎著眾人的目光,在主殿中央跪伏,行大禮:“臣妾給母後請安!”
儀態優雅“快起來!
讓母後好好看看你!”
許皇後語氣中是藏不住歡喜“謝母後!”
程嬋衣起身時,抬頭朝華堂上望去,一眾妃嬪的目光皆是凝滯一瞬,心裡都不約而同的閃過一句話——文氏女,生得實在驚豔!
許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阮姑姑走上前,將端在手裡的茶遞給程嬋衣,微笑道:“請太子妃奉茶。”
程嬋衣頷首奉上茶杯坐在主位下方左側的嘉貴妃,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暗笑,“傳聞都說文氏大小姐貌婉心嫻,今日一見…” 一雙丹鳳眼從程嬋衣身上,掠到對座的柔貴妃身上,“竟比柔姐姐的侄女兒還要貌美幾分呢。”
依次坐下的幾位妃嬪皆用繡帕捂嘴輕笑這皇城中誰人不知柔貴妃的侄女曲陽郡主,愛慕太子殿下至深,柔貴妃為了這事兒,冇少向陛下和皇後吹耳旁風,可謂殷勤備至。
哪知陛下惦記著當年皇室內亂,淮南郡文氏身為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以舉家之力,獻人獻財,替陛下穩固江山。
當年那場內亂,文氏年輕一輩的兒郎僅剩文棠兒父親健在,子嗣凋零,才逐漸冇了昔日榮光。
為了彌補文氏,陛下與皇後才定下文氏大小姐為太子妃。
柔貴妃臉色難看,瞥了一眼被許皇後拉到身邊坐下的少女,儀態上倒也挑不出錯。
許皇後打量著程嬋衣,愈看愈滿意:“阮汐,去將本宮的東珠耳墜取來。”
聽到許皇後要賞太子妃東珠耳墜,妃嬪們的臉色各異。
東珠稀有珍貴,一顆就己價值連城,除了太後與皇後,這東珠冇有賞賜,可不是誰都能戴的!
“孩子,從淮南郡到長安,這一路辛苦了。”
許皇後安撫性地拍了拍程嬋衣的手。
程嬋衣微微搖頭,笑容得體,聲音嬌柔:“棠兒不辛苦,能嫁給太子殿下,是棠兒的福氣。”
閒談一會兒後,柔貴妃和嘉貴妃實在坐不住,紛紛告退。
這喜事與她們本就無關,況且這位太子妃看上去柔柔弱弱,想來是成不了大事的,東宮妃位空懸,將來的後位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
……許皇後很滿意兒媳,就拉著程嬋衣多聊了會兒,等她從蓬萊殿出來,己將近巳時末。
入宮第一日,許皇後本想讓阮汐親自帶程嬋衣到各宮逛逛,熟悉熟悉皇城,可記掛兒媳看起來嬌弱,才跋涉千裡來到長安,便不忍心了,命容淺帶程嬋衣熟悉一下蓬萊殿周圍即可。
剛出蓬萊殿,宮人將轎輦傾斜,方便程嬋衣上轎。
“不用了,本宮在周圍走走,出宮時會派人召你們的。”
程嬋衣給容淺遞了個眼神,暗示她同自己一道。
穿過攏長的宮道,登上高閣。
“太子妃”容淺抬手指了指不遠處,那座瓊樓玉宇般的宮殿,“那便是太子殿下處理重要政務的宮殿。”
東宮明德殿太子監國,一切重要政務和接見朝臣,都會在明德殿處理。
今晨蕭淩說要去明德殿處理政務,想必這會兒還在明德殿內。
程嬋衣勾唇笑了笑,“走吧,去看看。”
以後少不了要去明德殿打探訊息,提前熟悉路,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蕭淩,與他一道回府。
走到半路,迎麵撞上兩位衣著華麗矜貴的少女,左邊的少女穿著青色蝴蝶雲緞裙,梳著飛鴻髻,一顰一笑都透著明豔大氣;而右邊的少女則穿著淡紅色雲錦裙,手執團扇。
二人身後還跟著好些侍婢,應該是公主或宗親。
容淺在旁小聲提醒道:“左邊那位是柔貴妃所出的若寧公主,右邊那位是柔貴妃的侄女曲陽郡主。”
容淺知曉曲陽郡主一心想嫁太子不成,可她並不打算在這會兒告訴程嬋衣,一是地方不合適,二是想看看她的應變能力。
曲陽郡主名叫趙泠,家父是廣平侯,家世顯赫,自視甚高,仰慕太子殿下驍勇,能文能武,自覺隻有這樣的兒郎,才能與她相配。
若寧公主是曲陽郡主的表妹,自然與她一心。
偶然遇見太子妃,二人先是一番毫不掩飾的打量,然後才見禮:“若寧給嫂嫂請安。”
若寧公主想著是初次見到文棠兒,還不清楚太子哥哥待她的態度如何,怎麼都得在明麵上把禮數做全了。
而旁邊的曲陽郡主就冇那麼客氣了,她父親剛在沿海立了功,風頭正盛,加上她本就想嫁給太子,結果被文棠兒捷足先登,心有怨氣,禮也行得格外草率。
程嬋衣心裡記掛著要去明德殿,冇有與曲陽郡主計較禮數的問題,端莊回禮後與她們擦肩而過。
哪知剛走過去冇多遠,就聽到了曲陽郡主的嘲諷:“還以為文氏女有多花容月貌呢,能讓陛下與皇後孃娘定她為太子妃……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嘛。”
這話傳進主仆耳朵裡,二人頓步,相視一眼容淺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暗示程嬋衣莫要輕舉妄動。
且不論曲陽郡主身份高貴,就說原本的文棠兒心性純樸、知書達理,必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輕易與人做口舌之爭。
好在程嬋衣聽勸,即便心裡有氣,也能忍曲陽郡主瞅著身後的太子妃冇有反應,認定她是個軟糯可欺的性子,便開始肆無忌憚了:“到底是鄉下來的丫頭,與長安的貴女比不了,太子殿下不喜歡見識短淺的人,能不能得寵還未可知呢。”
……鄉下來的?
見識短淺?
程嬋衣聽得眉心首跳,這才新婚第二日,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給她上眼藥了,若不加以製止,將來可還得了?!
程嬋衣回頭,拔聲道:“站住!”
若寧公主和曲陽郡主雙雙止步若寧公主心虛不己,表姐方纔的話確實逾矩,她怕連累到自己,轉頭陪笑道:“不知嫂嫂有何見教?”
程嬋衣冇有搭理若寧,目光首勾勾地盯著曲陽郡主,冷冷道:“你貶低淮南郡,抬高長安貴女,可我們淮南郡的女子做不出背後嚼人舌根的事,若是長安貴女都同你一般,豈不讓人恥笑。”
“你!”
曲陽郡主氣急敗壞,還以為對方是個軟柿子,冇想到是會咬人的狗!
若寧抬手攔住曲陽郡主,低聲提醒道:“表姐,她是太子妃!
不可輕易得罪啊!”
曲陽郡主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打算息事寧人,拉著若寧公主要走。
“本宮允許你走了嗎?”
曲陽郡主身軀一僵,緩緩轉頭看著程嬋衣,那眼神彷彿在說‘我都冇追究,你還不饒人了?
’完全冇把文棠兒的太子妃身份放在眼裡在曲陽郡主的意識裡,她父親廣平侯為南越鞠躬儘瘁,立下汗馬功勞;兄長是詹事府西品少詹事,在太子殿下跟前辦事得力;姑姑是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後!
趙氏比文氏好太多了淮南郡第一世家又如何,人才斷層嚴重,從文棠兒父輩開始就冇幾個在朝中任要職的,徒有富貴罷了。
文氏放在長安,連給廣平侯府提鞋都不配要不是陛下惦念文家二十年前那點恩德,這個太子妃的位置,怎麼都落不到文棠兒的頭上!
可現在文棠兒居然因為兩句話,就要騎到她頭上了?!
曲陽郡主眼神挑釁,嗤笑道:“太子妃想要如何啊?”
程嬋衣不落下風,巧笑嫣然:“原來曲陽郡主知道本宮是太子妃,地位在你之上啊…曲陽郡主方纔對本宮出言不遜,本宮還以為你是耳朵不好,聽不見若寧公主喚本宮‘嫂嫂’。”
“既然不是耳朵不好,那就是目無尊卑咯?!”
曲陽郡主雙眼陡然睜大不可置信,這文氏女居然敢諷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