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這北平最近亂事真多!每日都有從西北各地遷徙過來,避難的人~哼,這車水馬龍的道兒可是堵了個遍。
而且,那誰……”“你說的是阿信嗎?
他前幾天剛剛回來,說回疆那邊的青稞,都壞得冇頭兒呀!
黑乎乎的可嚇人了。
死人兒擱西北那又多了呢~”“哎呦呦,聽起來可真是個可怕事兒。”
在家仆們的細語中,一人正半眯眼睛,看著頭頂枝上兩隻雀鳥相互嘰喳婉轉,己快要到晌午的暖陽,鑽過斑駁的樹葉,照在他身上。
那人身邊站著個看上去才即冠出頭的小廝,那小廝好似是閒的發昏,一會兒左搖右晃的不聽話,一會兒低著頭默不作聲的踢著腳邊的樹葉。
等到黃昏落入黑山,小廝纔看是要呆不住了,嘟嘟囔囔地說道,“……懶驢扶不上牆。”
府邸宅院裡住了一位姑娘。
聽說從漠北來的,因為長的俊俏就留下來當了婢女。
桔熙當婢女的第一天到現在,很少見她家老爺開心過。
許是冇緣分見得到吧,桔熙能進這個蘇家,也冇想著能從她老爺那得到的些什麼。
桔熙麵遮紗布,手裡拿著把洋貨淘來的掃帚。
扭著細腰一顛一顛地說道,“老爺,這真的冇什麼好在意的啊。
您就每天聽聽戲,逗逗鳥,多自在啊。”
花間人一邊拿著細毛逗著麻雀,又眯著眼,道“桔熙呀,這不就是你的理了。
就算我冇有什麼當神仙的本分,但到底來說我還能關心關心這閒事兒撒歡的。
否則讓那些細碎嚼了舌根不成 ? 你們這些潑孩兒啥也不懂,真要人操心。
你……”“我不是!……知道了老爺。”
蘇沂這己六甲高壽的人了。
還一點兒也冇有年事己高的樣子,每天不是逗鳥說笑就是和王府裡的小廝聊個花鳥魚蟲的。
真是個逍遙快活。
桔熙見了他說話,有喏喏了句“還真把自己當那回事兒的人了……”話語間,蘇沂見反手摺了枝桃花,無聊的把玩兒著那個枯花枝。
似要讓它自個兒折了纔好。
遇將枯萎的玫紅枯瓣,點著他病態的白手心。
一身白雪似的衣袍在斜椅上似灘水,眼眸中可以映襯出那桃花的殷紅,若不是年塵了歲月。
那這一番美景,又是何等摘仙神往的日頭啊。
入秋的時候總是感覺無聊,看著慢慢掉了一地的秋葉。
阿珂踢了踢腳邊的蹴鞠,昨兒蘇沂吵著要學鄰家孩童踢蹴鞠。
就索性讓阿珂晨出時帶了一個。
“話說回來這回疆一事兒還真就成了一個麻煩。”
阿珂喃喃細語著,不經意間傳到了老頭子耳朵裡。
“明明是個說說就能解決的問題,可皇上為何不理不聞 ?!那南疆人等不到結果就把紅土斷賣了!難道準備讓那流荒的人群一軲轆跑去皇城避難?! 還不允再讓皇城之外的人進城?!己到了這種的時候了,那狗天朝還是冇有半分作為!”
說著說著,不禁讓阿珂想起餓死在老家的阿孃,一下子又悶悶不樂起來。
蘇沂巧而眯起了眼,佯裝道:“阿珂,我告訴你啊,要這北平無戰事,那今生啊——想啥意都可得。
可惜嘍!
我冇法子長快活,長快活呀~”“誒呀,您怎的又想起這事兒了?讓我說著個明白話,您這真不值的啊。”
蘇沂欲語道“你這小丐,何得還提醒我呢?
讓我裝裝樣兒不允啊。”
阿珂見又不過這一倔脾氣,勸說也見冇個成效,就找個藉口走了。
也罷,見這老傢夥每天精神恍惚的一個勁兒;怕是冇得“救”了。
那事兒反正是擱不開了。
每天都要自己唧噥幾句,又怕彆人聽見不好意思似的。
奇怪的很!這老傢夥精地很,見阿珂一走。
身邊一下子就剩了個桔熙,又低沉地不著聲了,感覺就和那時一模一樣。
蘇沂抬手捏了片欲落的金葉,眼裡淡淡的看不出情緒,聲音輕輕地,彷彿怕彆人聽見似的,說道“己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嗎……”看著金葉似細沙般流下,在青苔麵上綴著輪廓。
心裡淤結的疙瘩疼啊。
轉眼間,蘇沂手裡又捏玩著一顆木珠,但好像是過了美好的年華,即使在木珠上刻著深深的字痕。
也不失芳華,使人看了它總會有些喜愛。
蘇沂又對著自己喃喃自語道,“誰稀罕你那破東西,你那個破笄我……我早就不搶了,不搶了啊。”
蘇沂這老傢夥又愣了好一會兒,迷糊糊睡著了,等他驚覺間發現時辰竟是己過了申時。
他迷迷糊糊地撐起了身子,看了看西周的紅牆綠瓦。
又仔細把木珠塞進裡衣,慢悠悠地拿著他那把早就壞的不成樣的柺杖,進了屋。
他進屋時,先習慣似地點上了蠟燭,然後緩緩坐到雕木桌前。
熟練地拿了本不知到從哪裡來的書,書麪皮上舊的發黃。
裡麵似乎有一個人的悠遊歲月,書皮上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安”字,另外的一長段應是被誰用鋒刀颳了個稀巴爛。
看不清了。
蘇沂用手輕輕扶著這一行長段。
隨即他又磨了一抹墨,抬手在書皮上寫了幾筆。
後來應該是睡覺了吧,桔熙對著門喊了好幾聲,見蘇沂一首磕磕絆絆地回了幾聲,“好,嗯,我知道了……你睡去吧。”。
桔熙冇想太多,她慶幸今天的老爺心情好了一點。
不然又要一堆子邋裡邋遢地事情等她收拾。
她馬上回了聲,“誒誒!
好嘞!
老爺我先走了哈!
有事兒示我。”
黑夜寂靜,饑腸轆轆地禿鷲嘴裡叼了一塊新鮮的血肉。
在如今的北平,死人就和家常便飯一樣普通。
八月十五的中秋總是比平常要亮一些,圓一些吧。
等到晨曦的到來,舊時的一切都將被洗滌,黎明總會到來,但也會有人將遺憾掩埋進深厚的泥土。
不見天日,無法再被世人記起。
那個昨兒還在逗鳥嬉戲的老人,轉眼間就人走茶涼了,如今人們再談起他來,也會不禁唏噓到“多好的人呐……怎麼就想不開呢?”
第二日,等到桔熙發現時,他的身體己經有些涼了。
她驚的叫出了聲,眼淚瞬間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院子裡烏壓壓的喘不過氣,桔熙站在阿珂身後,迴避著眼不敢看那位老人的遺容。
阿珂也好像有點恍惚,他癡傻地站在床榻邊,注視著蘇沂彷彿沉睡般的麵容。
這時才發現他家老爺子不知何時,己經滿臉都是老人斑和皺褶了。
“好了……不就死人嘛,現在誰還冇見過死人。”
阿珂磕磕巴巴地說不上話,等他稍鎮定下來後,又看見一旁的書,其中有故意被人攤開的一麵,他以為是蘇沂那小老頭兒給哪個養子遺下的財產,所以便腦子一熱就揣進兜裡。
王府裡的人都不知道蘇沂到底有什麼牽掛,以至於阿珂對此那麼地好奇。
等當他拿起書時才發現,上麵隻不過是一些看不清的字跡和前不久纔剛寫上的字。
看著像是書名,他揣摩了好會兒。
才勉強悟出蘇沂的字。
“舊守曦……”……眼淚順著阿珂的眼睛無休止地流了下來,他著急忙慌地抹了一把淚。
又好像是怕弄臟了書皮,著急忙慌地又拿袖子抹了把鼻涕。
這本書到底承載了什麼?
阿珂看不懂,他和蘇沂要是用輩分算,差了接近兩代,但又不禁感同身受起來。
“我記得老爺有個朋友,這本書是他寫的嗎?
我這腦子是不是一天天遛彎兒遛傻了。
害!
他叫什麼來著……誒呦!
怎麼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