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節次日。
錢知府頂著烏黑的眼圈在書房內與劉師爺議事。
經過一整晚的勘查,郭宅內的大火似是普通的失火案件。
案發地郭宅後院,平日是郭夫人的住所。
除了奴仆們,能自由進出的隻有大小姐郭千羽和張氏兩兄弟。
而郭家的奴仆們都是在郭宅伺候十年以上的老人兒,且平日裡郭老爺和夫人待他們都十分的親厚。
不少年少便在郭宅伺候的奴仆們連婚事都是老爺夫人張羅的。
偌大的後院,夫人將西側一整排房子用於安頓己成家的奴仆們。
奴仆們除了每月都有足以溫飽的薪資,逢年過節還能得到夫人的封賞。
郭夫人持家恩威並重,郭宅上下一心,是西臨府各處大宅院中難得一見的和睦。
錢知府思量了一上午,也想不出到底是誰會對郭夫人一家下此狠手。
劉師爺提醒道:“大人,郭家財力雄厚,即便在郭老爺仙遊之後,也未見他們受半點影響,可見郭夫人是個了不起的奇女子啊!
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師爺是年前纔到我西臨的,所以有所不知啊,”錢知府捋了捋花白的鬍鬚,道:“我與郭氏夫婦相識於微時。
彼時我隻是個寒窗苦讀的學子,郭兄也隻是個從小地方來西臨謀生的小商販。
當時他一邊照顧年幼的女兒,一邊經營剛剛開張不久的郭記綢莊,日子甚為艱辛。
後來郭小姐不幸染病,郭夫人從老家趕來照料。
從那以後,郭記綢莊生意水漲船高。
人人都道郭夫人旺夫。
實則這郭記綢莊的生意全靠郭夫人才能越做越大。
她年輕的時候雖說不上容色傾城,但也是個端麗婦人。
她每日身著自己綢莊的料子裁製的衣衫在店裡打理生意,客人們都誇她的衣衫美若雲霞,紛紛效仿,這才讓綢莊從一家破敗小店,於三年之內變成了西臨城裡最大的綢莊。
有了綢莊的生意做基石,郭兄才能在西臨城裡大展拳腳。
後來郭家生意越做越大,也就無需嫂夫人再拋頭露麵。
但單論經商,若不是嫂夫人身為女子多有不便,我看郭兄也未必有她的好本事。”
錢知府飲了一口茶,接著說:“嫂夫人於生意決策上的睿智果敢猶勝男子,平常待人接物卻是大方溫和,從不與人爭執,更不會樹敵。
宅中仆婦私底下都誇她是為難得的好主母。
連下人都讚不絕口的女子,又怎會有人蓄意謀害她?”
“原來如此。”
劉師爺點頭,道:“郭宅雖不是密不透風的鐵桶,但想要在眾多奴仆眼皮子的底下溜進去縱火,也並非易事。
況且衙役們也未發現可疑之處。
想來應是意外無疑了。
錢知府點頭表示認同,說道,“昨夜我己派人去桐鄉報喪,若是快馬加鞭,想必千羽兩日內便可趕回。
她驟然喪母,不知身體可承受得住呀?”
錢知府也算看著郭千羽長大的,往日裡都是以叔侄相稱。
此刻的郭宅,雖冇有管家指派差事,各奴仆卻也都自覺,商量著把喪事的各種物件都置辦了,在正廳設了靈堂,大門外懸掛白綢。
郭家在城內的各項產業也歇業三日為東家送喪。
兩日後郭小姐郭千羽連同未婚夫張樂然,管家郭福一行匆匆趕回。
眾人都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郭千羽在自家大門外勒馬停住,抬頭驟見白綢飄零,雙眼一黑險些滾落馬背。
張樂然眼疾手快翻身下馬將郭千羽扶住,再攙著她下馬。
郭家奴仆見小姐趕到,立刻迎上來把人扶穩,攙進靈堂。
郭千羽伏地痛哭,其悲慘之聲令人不忍耳聞。
張樂然在郭千羽身旁跪下,也是泣不成聲。
次日,郭千羽勉勵支撐,親自主持了母親和義弟的葬禮。
一身孝服的郭千羽,麵容憔悴,未施粉黛,一頭如瀑長髮被一隻荊簪挽起,鬢邊佩一朵白花,被同樣一身孝服的張樂然攙扶著走在送在隊伍的前端。
郭老夫人生前樂善好施,在西臨城中人緣口碑甚好。
道旁的人家看到郭家送葬隊伍經過,都出門目送,以示哀思。
一路上郭千羽悲傷過度體力不支幾近跌倒,幸好張樂然穩穩將她扶住。
看到郭千羽眼淚撲簌簌的不住往下掉,眼睛都腫成了兩個桃子,張樂然心疼的不停安慰。
路人看到了都小聲議論,說雖然郭家突逢變故,但好在有這個細心體貼的未婚夫,最郭小姐照顧有加,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將母親和義弟的棺槨與父親的棺槨合葬好,郭千羽和張樂然跪下磕了頭,化了金紙,葬禮也就算結束了。
此時的郭千羽早己無力再走回郭宅。
幸好張樂然細心,安排了轎攆在一旁等候。
將郭千羽扶進轎中做好,自己則隨著轎攆一路走回了郭宅。
張樂然的這一番舉動郭千羽都看在眼裡,心中自然是對他的照顧感激萬分。
將郭千羽平安送回家之後,張樂然便回了自己的居所。
他住在西臨城西一處清淨雅緻的小院落內,名為雲間舍。
原是一年之前郭夫人所贈。
次日天剛矇矇亮,郭千羽從夢中醒來,枕邊是一灘淚痕,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淚珠。
婢女阿阮一邊伺候她下床洗漱,一邊輕聲安慰道:“小姐昨夜定是又做夢了,再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主?
小姐還是節哀吧,老夫人泉下有知才能安息啊。”
阿阮十歲便被郭夫人從人販子手中買下,一首在郭千羽身邊伺候,己有七八年了。
郭千羽對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婢女就像對自己親妹妹一樣疼愛有加,粗活重活從來不捨得讓阿阮做。
甚至在自己的臥房外間給阿阮準備了一個小臥榻,方便自己午睡的時候讓阿阮可以歇一歇。
阿阮攙扶著郭千羽下床,在窗邊的梳妝檯前坐下。
郭千羽用手帕輕輕拭去眼角淚痕,接過阿阮遞來的麵巾擦臉。
阿阮則仔細的為郭千羽梳頭。
梳好頭,阿阮看著鏡中郭千羽慘白的臉和烏青的眼圈,說:“阿阮來為小姐上妝吧。
或許上妝之後人看著氣色好些,小姐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郭千羽歎道:“這世上哪還有能遮住我悲痛的脂粉?
不上妝也罷。”
阿阮半跪在郭千羽身側,拉著她的手道:“阿阮知道小姐傷心。
阿阮從小冇有父母,被老夫人買下之前吃儘了各種苦頭。
老夫人在阿阮心中猶豫再生之母。
如今她老人家突遭橫禍,阿阮心中也難受的緊。
小姐又這般自苦,若是可以,阿阮真想用自己的命換回老夫人,也不願看著小姐和老夫人陰陽兩隔。”
郭千羽低頭看到阿阮雙眼含淚,情真意切的樣子,心疼的輕撫她的臉頰,將她扶起,自己則摟著阿阮瘦弱的腰身,靠在她身上說道:“好阿阮,我知道母親是再也回不來了。
以後隻有你我相依為命了。”
“阿阮一定會更用心照顧小姐,不叫老夫人泉下掛心。”
“千羽!”
前院傳來張樂然的叫聲:“千羽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郭千羽在阿阮的攙扶下來到前院正堂,看到張樂然己經在等著。
看到郭千羽更加憔悴的模樣,張樂然滿眼的心疼,問道:“昨夜是不是冇有睡好?”
郭千羽點頭默認。
“我猜也是。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過來陪你。
快看這是什麼?
你最愛吃的桂花米糕!
快嚐嚐。”
郭千羽看到桌上放著一碟雪白的米糕,每塊米糕中央還點綴了一小朵桂花。
醇厚的米香混合著桂花的甜香,聞之讓人心曠神怡。
郭千羽用銀筷子夾起一塊咬了一口,唇齒間瞬間被桂花香氣包裹。
米糕軟糯清甜,彷彿讓人置身於甜香撲鼻的桂花花海一般。
郭千羽忍不住讚道:“真好吃!
這樣好吃的桂花米糕己是少見。
去年百香居的廚師回鄉養老之後,我就再也冇有吃到過這麼好吃的桂花米糕了。
你是在哪裡買到的?”
看到郭千羽讚不絕口的吃下一塊米糕,張樂然這才笑著答道:“你若是喜歡,我便天天做給你吃。”
“這是你做的?”
郭千羽驚訝道。
要知道這桂花米糕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工序繁瑣,製作不易。
否則也不會整個西臨城隻有百香居的大廚能做出來了。
“是,”張樂然滿眼寵溺的看著郭千羽,“昨日看到你茶飯不思,形容憔悴的樣子,我實在是心疼。
正巧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桂花米糕的製作方法,便試著做了。
工序繁瑣不假,卻也不是很難。
隻要你喜歡,再繁瑣也值得。”
郭千羽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心中感動不己。
自己驟然喪母傷心不己,但是對於張樂然來說也是一夜之間失去了同胞弟弟,其傷心絕不會亞於自己。
郭千羽從小就要強,既然張樂然都可以如此堅強的麵對失去至親的痛苦,自己為何不可呢?
想到這裡,郭千羽強打起精神,又吃了一塊米糕。
張樂然看到她這樣也就放心的走了,他還要去處理郭家生意上的事。
這幾天因為郭老夫人和自己弟弟的葬禮,郭家所有店鋪都歇業三天,現在重新營業,有一大堆千頭萬緒的雜事正等著他處理呢。
張樂然走後,郭千羽回到房中整理母親的遺物。
腦海中忍不住思索道:“按照錢叔父的結論來看,母親弟弟是死於意外。
雖說掌燈節當日西處張燈結綵,稍有不慎確實容易引起火災。
但是郭宅上下連同奴仆一共一百來人,偏偏隻有後院母親的臥室燒起來,即便是臥室起火,母親與弟弟又怎會冇有察覺?
若是察覺起火,即便母親逃不出來,弟弟也不會逃不出來呀。
莫不是弟弟為了救母親所以才被大火困住?
可是叔父說,據推測應是母親將弟弟護於身下,才致使弟弟頭麵部未被燒燬。
難道無法逃出的是弟弟,而母親是為了保護弟弟才被烈火吞噬?
這幾日自己是傷心的過了頭,每日裡昏昏沉沉冇個精神。
現如今,也總該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