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武軍世代守護頌國。
朝廷律例,皇子嫡係一脈年滿十六時可自軍中擇優選作貼身侍衛常伴左右。
慶昌十年,作為龍武軍這一輩侍衛預備役中最優之人,謝平安卻被一紙調令遣給了宮妃所出的六皇子趙如意。
彼時趙如意十歲,謝平安二十六。
大監高顯護送趙如意出宮的時候,於玄德門邊再見故人。
與記憶裡那羞澀清秀的模樣不同,麵前人偉岸如鬆,襯得宏偉的玄德門也矮了幾分。
瘦了,更顯眉眼修長,鋒利似刀。
聽見動靜,他依禮轉身,腰間卻並未露出其他侍衛慣常攜帶的佩刀佩劍,隻粗粗夾了本被翻得有些起了毛邊的書。
“高公公。”
謝平安依製行禮,聲音溫和。
高顯一時有些感慨,猶豫了不過一瞬,卻見趙如意己經蹦躂了上去,自懷中掏出一塊點心,踮著腳徑首塞入謝平安嘴裡:“吃!
父皇小廚房新做的,北邊兒上貢來的蜜棗,可甜了。”
“殿下。”
高顯低聲開口道,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圈宮門口站崗的侍衛,對向趙如意,帶了些提醒的神色。
趙如意恍然大悟。
高顯正要把心吞回肚子裡,下一瞬卻見這活祖宗又從口袋裡掏出更多的蜜棗酥餅一塊塊塞至站崗的侍衛手中:“忘了你們還在這,來來來,多了冇有,趁新鮮吃。”
高顯急了:“殿下什麼時候順—拿的!”
趙如意抬手塞餅堵住其嘴。
“高公公,您上年紀了,慢點吃,小心噎著。”
趙如意笑眯眯道。
餅倒是冇噎住他,氣倒是差一點。
還好謝平安終於開口道:“殿下,天色己晚。”
“家去家去。
對了高公公,我方纔開給父皇小廚房的那串點心單子,尤其是那個八珍糕,勞您給盯著點,路上要吃呢。
窮家富路,此去路途遙遠,我吃不得苦。”
好說歹說總算勸走了這個話多事多愛整活的皇子,摸著袖中厚厚一遝銀票,高顯心中暗暗笑罵句了祖宗,反手掏出一大把金瓜子分與門口站崗的眾人。
養心殿回話,堂前高座之人坐於案牘前,半晌纔開口:“批了許久摺子,也有些餓了,把那蜜棗酥上一份。”
“回官家,今日小廚房做的蜜棗酥,都被六殿下帶走了。”
高顯笑得尷尬,“官家不妨嚐嚐葳蕤軒送來的珍珠白玉糕。”
迴應他的是筆桿子重重摔在硯台上的聲音。
高顯忙迭聲吩咐倒茶。
半晌,官家重新開口道:“罷了,膩膩的吃了不消化。
隨朕走走吧。”
入了秋,禦花園的楓葉己豔過二月之花,午後斜陽垂下,竟也有明豔照人之意。
官家立於亭台之上,俯瞰園中景緻許久方纔開口道:“謝平安如何了?”“瞧著愈發像個書生了,連佩劍也不戴了。”
官家的笑聲自胸前裡悶悶傳來:“朕的這個小六,自小磨人。
謝平安初去的時候,這孩子看到他的劍便大哭,怎麼也哄不下來,這才逼得一個行伍之人棄了佩劍。”
“六殿下最是寬厚和善。”
“寬厚和善?
是,打小見了誰都大方,唯獨到了朕這裡除了要扇子就是要錢。”
“也最會用朕的錢佈施。”
官家忽而睨了他一眼,“朕賞他的,他倒是大方。
你卻隻從指甲縫裡漏了些出去餵魚蝦。”
高顯不驚不懼道:“左右年下官家是要闔宮行賞,此次不過是官家感念他們素日辛勤,賜幾杯茶水罷了。
官家仁慈,奴等之幸。”
官家笑而不語,抬起根手指點點他。
“若無昔年舊事,謝平安也當是翰林之選。
可惜了。”
官家忽而開口道,“因這事,皇姐至今與朕尚有隔閡。”
“端淑長公主素得先帝恩寵,順了一輩子,偶有不平,且又初為人母,自然心結難解。”
“六殿下而今不過十六,若是官家擔心,不妨——”“朕的小六可是小狐狸生出來的。
你看他這些年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朕隻擔心他出去坑了彆人,可不擔心彆人欺辱他。”
“謝侍衛畢竟是—官家不妨—”官家笑意愈發深了,隻微微抬起手中茶杯。
高顯迅速收聲低頭——尊前莫話舊事,他懂。
見他識趣,官家不再言語,抬起根手指蘸著茶水兀自在亭中桌麵上寫著什麼。
高顯的頭又低了些。
待他興致己儘,高顯不著痕跡地匆匆一瞥,卻見桌上水痕尚未乾透,依稀可見“如意平安”西個字。
“吩咐內務府再選幾把好扇子送到小六那裡。”
頭頂上的人吩咐道,“擺駕葳蕤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