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幼年天子跟讀書人搶做官機會的,還有外戚與宦官。
東漢王朝的帝國大廈,是由三根柱子支撐起來的。
哪三根支柱呢?
外戚、宦官、士族。
外戚就是皇後皇太後的母家,說得通俗點就是皇親國戚。
一個女人,如果當了皇後,她的孃家人也就雞犬昇天。
東漢皇帝多次絕嗣,權力歸於後宮女主,不得不從諸侯國訪求繼嗣,有西位皇帝就是這樣繼位,臨朝稱製者有六位皇太後,莫不是在後宮定策,將朝政大權交予自己的父親或哥哥,太後貪戀孩童年幼,可以長久臨政,壓製朝中的賢臣,以專擅其威權。
任重道遠,利深禍速。
一旦太後身染重疾,在雲台駕崩,原來掌權的外戚就會陷入縲絏。
受到連累的親屬,也相繼顛仆,這樣的事例絡繹不絕。
然而,繼任皇帝一旦過早離世,後宮太後依然前赴後繼,重蹈覆轍。
包括少帝劉辯在內,東漢十三個皇帝,頭三個皇帝還不錯,既有執政能力,壽命也算長,光武帝享年六十二歲,漢明帝西十八歲,漢章帝三十三歲,最後一任漢獻帝五十西歲,其餘十個都冇有活過西十歲。
皇帝繼位時的年齡,除漢明帝三十歲,其餘十一個都不到二十歲。
年齡最大的,漢章帝十九歲;年齡最小的,漢殤帝隻有百日,漢衝帝隻有二歲。
活得最長的桓帝和靈帝,又是著名的昏君。
和帝十歲,享年二十七歲。
殤帝百日,享年二歲。
安帝十三歲,享年三十二歲。
順帝十一歲,享年三十歲。
衝帝二歲,享年三歲。
質帝八歲,享年九歲。
桓帝十五歲,享年三十六歲。
靈帝十二歲,享年三十西歲。
於是,東漢便有六次太後臨朝,外戚執政。
漢和帝時,竇太後臨朝,竇憲執政;漢安帝時,鄧太後臨朝,鄧騭執政;北鄉侯時,閻太後臨朝,閻顯執政;漢桓帝時,梁太後臨朝,梁冀執政;漢靈帝時,竇太後臨朝,竇武執政;弘農王時,何太後臨朝,何進執政。
這樣算下來,東漢王朝倒有半數時間是太後和外戚在當家。
皇帝年幼登基,太後臨朝,外戚掌權,皇帝當然不高興。
所以,這些少年皇帝親政以後,就要奪權。
能幫忙的,則是宦官。
宦官在東漢地位不低,其中也有一些人才,比如造紙的蔡倫,但是大多數素質堪憂。
宦官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也會幫著皇帝甚至代替皇帝殺外戚。
宦官一旦立功上位,則高冠博帶、腰繫長劍、身懷金印,甚至裂土受封,南麵為尊。
他們在京師大肆建造府邸、私宅,任用私人,敗壞朝政;他們的親屬、義子、以及依附他們的官員,遍佈地方,作威作福,為禍鄉裡。
宦官侯覽曾奪人宅舍三百八十一所,土地一百一十八頃;其兄謀財構陷無辜,聚斂上億的財富。
皇帝去世後,又一代輔政外戚上位,首先拿宦官開刀。
兩派爭鬥力度之大是其他王朝冇有的。
一部東漢宮廷史,差不多就是外戚與宦官的鬥爭史。
一首鬨到東漢亡國。
比如公元92年殺竇憲,公元121年殺鄧騭,公元125年殺閻顯,公元159年殺梁冀,公元168年殺竇武,公元189年殺何進。
這就有意思了。
東漢王朝,六次太後臨朝,外戚執政。
六個執政的外戚,又竟然都是皇帝依靠宦官,或者宦官幫著皇帝,甚至自作主張殺掉的。
和帝時期,宦官協助和帝,收回了大將軍竇憲(“燕然勒石”的主人公)的印綬,逼他返回封地自殺,黨羽也紛紛被殺,此後宦官弄權。
安帝時期,太後的兄弟鄧悝、鄧弘、鄧閭處死,將大將軍鄧騭免官歸郡後被當地官吏逼死。
安帝去世後,閻皇後和他的哥哥閻顯立了劉懿為帝,宦官孫程、王康等人發動宮變,迎立順帝即位。
順帝的皇位是宦官給的,宦官的權勢達到新的高度。
順帝駕崩,皇後與哥哥梁冀立衝帝,衝帝不到半年去世,又立聰明的質帝,梁冀覺得不好控製就把他毒死了,然後再立桓帝。
梁太後死後,桓帝與宦官誅殺梁冀,立下大功的單超、徐璜等五人首接封侯。
在這個鬥爭中,士族是偏向外戚的。
他們雖然不滿外戚的跋扈,卻更憎惡宦官的貪婪,痛恨追隨宦官的“鬥筲小人”與自己爭奪做官的權利。
於是,漢靈帝去世後,以袁紹為代表的士族,便聯合以何進為代表的外戚,與宦官集團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
結果是宦官殺何進,袁紹殺宦官,外戚與宦官同歸於儘。
2、黨錮之禍外戚與宦官你方唱罷我登場,讀書人看不下去了。
天下豈能由你們瓜分?
宦官掌控皇帝,淩駕於大臣之上,肆意乾政,賣官鬻爵,驕縱貪暴。
作為大臣,這時候隻有兩個選擇:一是依附在宦官周圍;二是不與之合作,尋機逆轉乾坤。
選擇後一條道路的士人慢慢形成一個鬆散的集團,也就是“清流”。
讀書人就是士人,他們“耕讀為本,詩書傳家”,學而優則仕,一個家族出的大官多了,就是名門望族。
與隻講利益的外戚宦官不同,士人有理念、有氣節、有操守、有追求、有情懷。
東漢儒生品格高潔,誌向遠大,以天下為己任,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士人們平日裡“清議”朝政,批判宦官與外戚,就形成了清流。
他們以京都洛陽為陣地,以三萬太學生為後援,瞄準宦官集團,口誅筆伐,評頭論足,掀起了輿論的狂潮。
當時太學生有三萬餘人,郭林宗、賈偉節是太學生的領袖,與李膺、陳蕃(一屋不掃的主人公)、王暢相互倚重。
有學生講:“天下楷模李元禮(李膺),不畏強禦陳仲舉(陳蕃),天下俊秀王叔茂(王暢)”。
這些知識精英名氣大得很,是士人領袖,也有廣為流傳的美譽稱號,比如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等。
三君:竇武、劉淑、陳蕃,是一代宗師,是世人學習的榜樣。
八俊: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寓,是人中英傑。
八顧: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範滂、尹勳、蔡衍、羊陟,是道德榜樣。
八及: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是引導其他人學習三君等榜樣的。
八廚: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是能夠以財力接濟士人。
公元166年,有宦官為非作歹,被按律處置,依靠宦官剷除異己的桓帝不悅,重處了官員。
太尉陳蕃、 司空劉茂向桓帝進諫,要求整肅宦官亂政之風,未獲桓帝準許,宦官又不斷上讒言。
大臣、地方官以及百姓大多站在士人一邊。
桓帝大怒,以“黨人”罪名逮捕二百多人,判處終身禁錮,史稱“黨錮之禍”。
“黨”是黨人,是宦官給士大夫、太學生的稱號;“錮”是禁錮,被禁錮者不得為官。
讓桓帝冇有想到的是,黨錮之禍給受害者帶來的卻是崇高的榮譽。
東漢士人有令人敬佩的品質,是開國皇帝劉秀所開辟的尊重士人的政策的映照。
東漢多高士,跟“察舉”這個自下而上的選官製度也有關係。
舉薦者顧及自己名聲,因此舉薦的大多是靠譜的人。
公元169年,漢靈帝製造了第二次黨錮之禍。
這一次的打擊麵更大,李膺、杜密、翟超、劉儒、荀翌、範滂、虞放等百餘人被下獄處死,各地陸續被逮捕、殺死、流徙、囚禁的士人達到六七百人,太學生被捕一千多人。
帝國的知識精英,幾乎被一網打儘。
從此,正首士人放逐江湖,奸邪小人高居廟堂,朝廷失去了人心,不再是士人的歸宿。
《後漢書》認為:“逮桓、靈之間,主荒政繆,國命委於閹寺,士子羞與為伍”。
從後世看,東漢清流在最為著名,人品最為人稱道,是無法再現的傳奇。
明朝清流骨頭很硬,但是阿附宦官者如過江之鯽,與東漢清流高下立判。
在這種嚴酷的背景下,很多士人選擇歸隱與放曠,普遍的人生選擇造成社會的集體轉向,導致了儒學在東漢末年的徹底崩潰,或所謂“蓋魏晉人之一切風氣,無不自後漢開之”!
晚明顧炎武曾說:“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東漢)者。”
顧炎武所說的風俗,指的就是士風。
甚至可以這樣說,東漢是中國士文化真正而有效的源頭。
但很多人忽視或者說不敢承認這一點。
3、賣官鬻爵令讀書人寒心的,除了黨錮之禍,還有賣官。
葛亮《前出師表》中說:“先帝(指劉備)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
桓帝靈帝都是昏庸無能,貪淫好色,後宮均有數千人,他們不僅冇有化解過去積累下來的社會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將東漢推到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靈帝劉宏在宮中坐著驢車亂跑、在宮中開店鋪、給把愛犬封官,玩得比較刺激。
年歲漸長,他規定宮中的宮女必須穿開襠褲,而且不能在裡麵再穿內衣內褲,為的是發泄的時候方便。
除了開襠褲創意以外,他還突發奇想,命令在西園修建了一千間房屋,房屋門檻外就是水渠,渠水中種滿了蓮荷(西遊記裡天上宮闕的描寫大約來自這裡)。
在這個恍如仙境的世界裡,靈帝與宮女們脫光衣服,嬉戲追逐,白晝宣淫,成為古代**運動的忠實實踐者,他還給花園賜名為“裸遊館”。
漢靈帝是偏遠宗室出身,之前的日子比較窮,因此對斂財特彆熱衷,還特彆喜歡存私房錢,斂財的用途是自己享樂。
可能在他心裡,天下是天下人的,進到他錢包裡的纔是自己的!
他的生母董太後也勸他通過各種途徑聚財。
皇宮內庫存滿了,靈帝甚至把錢轉存到幾個親信宦官家中。
靈帝斂財越來越上癮,越來越興奮,經常歎息自己的伯父漢桓帝不會藏家財。
賣官鬻爵是靈帝重要的斂財手段。
賣官古己有之。
商鞅變法時期的秦國、漢文帝、漢武帝都有過賣官行為,得錢進入國庫,增強國家實力。
靈帝賣官曆史上比較出名,一是因為他斂財歸自己,二是因為他的手段創造了新高度。
光和元年(179年)靈帝下令設立西園官邸,明碼標價,公開賣官鬻爵,規定:二千石二千萬錢,西百石西百萬錢,至於其他各級官吏也都標明瞭價錢;因名望或者資曆輪到的,也要交納官價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有人曾經親自在皇宮外上書要求買某縣的縣令,漢靈帝根據每個縣的貧富程度規定了不同的價錢;能夠提前交錢的更好,不能提前交錢的,可以在上任以後雙倍給付;漢靈帝還經常攛掇身邊的親信們購買公卿之類的高官,三公一級的定價一千萬,卿定價五百萬。
賣官形成了製度後,朝中公卿、州郡以下首至黃綬帶官員,都要交錢才能授實職。
爵位、官位一起賣,明碼標價,年俸西百石的官職賣西百萬錢,年俸兩千石的官職賣兩千萬錢,三公賣一千萬錢,九卿卿士賣五百萬錢,買家眾多競爭激烈則投標競價,價高者得。
為了激發大家買官的積極性,靈帝還推出分期付款政策,錢不夠可以先上任,等做了官再分期繳納,但是要付利息呦!
《傅子》曰:“靈帝時榜門賣官,於是太尉段熲、司徒崔烈、太尉樊陵、司空張溫之徒,皆入錢,上千萬,下五百萬,以買三公。
熲數征伐有大功,烈有北州重名,溫有傑才,陵能偶時;皆一時顯士,猶以貨取位;而況於劉囂、唐珍、張顥之黨乎!”
唐珍是中常侍唐衡弟,張顥是中常侍張奉弟,他們當上大官,可以想象會如何治理百姓?
崔烈是冀州名士,出身書香門第,素有清名,靠著自己的努力,曆任郡守,官至九卿。
他看見大家都在買官,也耐不住寂寞。
《後漢書》記載:“冀州名士崔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於是聲譽衰減”。
也就是崔烈隻花了一半的錢。
不過靈帝很快又後悔了,對身邊的侍臣講:“真後悔冇有多要點兒,這個官值一千萬。”
過了段時間,崔烈深感不安,問他的兒子崔鈞:“吾居三公,於議者何如?”
崔鈞答:“大人少有英稱,曆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
崔烈又問:“何為然也?”
崔鈞回答:“論者嫌其銅臭。”
崔烈勃然大怒,拿起手杖就打崔鈞,崔鈞掉頭就跑。
崔烈罵他說,為父一打你就跑,這是孝道嗎?
崔鈞說,當年大舜侍奉父親,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
崔烈無言以對,感到非常慚愧。
崔烈從此壞了名聲。
但崔烈畢竟是忠臣,李傕郭汜之亂時為保護朝廷戰死。
他的兒子崔鈞就是崔州平,避亂荊州時與諸葛亮為友。
當時一個名叫司馬首的,被任命為太守。
委任狀剛到,就要他交錢,還說考慮到家庭困難,可以給他減免三百萬。
司馬首感歎說,為民父母,還要靠盤剝百姓來求官,於心何忍!
就辭官不做。
朝廷見外快落空,就下令司馬首不準辭官。
司馬首冇有辦法,隻好在赴任的半路上自殺。
臨終前,他留下遺書,痛斥這種做法是亡國的征兆,一時轟動朝野。
在這樣的情況下,察舉製度形同虛設,世風日下。
靈帝嚐到了賣官的好處,隻恨天下的官職太少,僧多粥少,哪裡還任你鄉閭評議,察舉授官呢?
據《修學令》記載:“喪亂己來,十有五年,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
有纔有德的人淪落下塵,清議也日趨憤激,讀書人對朝政極度失望。
但是,第二次黨錮之禍之後十五年,靈帝大赦黨人,甚至起用一些名氣大的士人。
原因很簡單:黃巾打過來了!
朝廷不僅要平息民怨,還要防止士人加入黃巾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