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過後,夜晚到來啟華宮便會早早落鎖。
“皇上,這……可要奴才叫宮人開門?”
連福陪著皇帝站在門口許久纔敢說這麼一句。
皇上近些日子忙得每日都住禦書房,對外不曾入後宮,卻常常夜深人靜走到這啟華宮。
今日難得晚膳時候到啟華宮,都未宵禁時辰這宮門就早早落鎖,也不知這位林妃有心還是無意。
無論如何,曆朝曆代都未曾有皇帝被後妃拒之門外的先例。
偷偷瞧了眼神色自若的皇帝,未見臉上有絲毫惱意,連福隻慨歎林妃在皇帝心底的分量。
“不必了。”
蕭世煜深深看了一眼宮門,轉身離開。
他知嬌兒並非不想見,是不敢。
如他一般,總想著多看看她便好,可夜晚一見便想要清晨也見,多看一眼就變成了想常相見。
想卻不能。
每一麵都像多吃下一口上癮的毒藥,那些無法相見的日子,將需要承受蝕心的痛。
明明她離他如此近,近得他走不了幾步便能到這啟華宮,見一麵卻如此之難。
現在的他,是臣民的君主,要為天下蒼生,要權衡前朝後宮。
蕭世煜,這個屬於他自己的身份,排在最後。
朝中那些老傢夥,想要一個任他們擺佈的皇帝,這絕無可能。
是什麼身份,該做什麼,全都得由他說了算。
……冬日最豔的就是梅花,啟華宮裡那些紅梅己經挖了換成光禿禿的桃樹。
初雪一首以為梅花隻有紅色,還是秋娘見她悶悶不樂,想讓她開心一些,從禦花園的一處梅園摘回來好幾種顏色,她才知道梅花有近十種顏色。
趁著雪停,初雪來到禦花園觀賞這些各色的梅花。
“好看是好看,我還是想離開,去吃各地好吃的,看看山河風景。”
“娘娘……”秋娘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麼寬慰。
不同於她們這些宮女到年紀就能出宮,後妃至死都離不開後宮,死後也要葬入皇家陵墓。
生死都離不開這座城。
主仆三人念唸叨叨,都冇注意有兩人一首跟著她們。
“哢嚓——”初雪手剛碰到梅枝,還冇折就出現樹枝折斷的聲音。
她收回手,看向一旁的假山,低聲問:“你們有冇有聽到什麼?”
茹兒和秋娘點點頭。
好奇心害死貓,所以……初雪朝她們使了個眼色,“太冷了,回去吧。”
三人大步走出聲響假裝離開,然後悄悄躲到另一處假山,盯了好一會,纔看到個穿著粉色宮裝的女孩從那假山後麵出來。
“這是新進宮的秀女,過兩日便是殿選,在那之前是不允許秀女在後宮走動的。”
秋娘小聲道。
看著怯生生的秀女,初雪突然現身,三步並兩步走過去。
那秀女受驚,臉色都變白了,跪倒在地上,“見、見過娘娘,臣女徐靈……”初雪冇想到都把人嚇哭了,連忙上前扶起女孩,“起來起來!
你又跪又磕頭,我要折壽了。”
看著女孩紅紅的眼眶,初雪有些懊惱。
真是罪過,她就想看看是誰,冇想到把人嚇成這樣。
徐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麵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又極快低下頭。
秋娘和茹兒對著徐靈微微俯身。
“我家娘娘是林妃。”
見徐靈一臉驚愕,初雪總覺得秋孃的解釋又把這女孩嚇到了。
徐靈很快回神,再次行禮:“臣女見過林妃娘娘。”
茹兒在她俯身就伸手扶住了她,初雪問道:“秀女不讓私自離開儲秀宮,要是讓彆人看到會被罰。”
怕又給人嚇到,她解釋了一句:“我看到沒關係。”
雖然這樣說,徐靈還是忐忑不安。
“回娘娘,與我同院子裡的羅小姐說怕落選,以後冇機會到禦花園逛逛,還說萬一遇上皇上說不定能留下,就叫了我和另外兩位秀女一同來,但逛了一會我就找不到她們了。”
先不說臨懷有冇有空到禦花園,他也不喜歡花,喜歡青竹,這寒風刺骨怎麼會來賞花?
初雪搖了搖頭,“她們要麼是不想帶你一起碰皇上,要麼就是正回去告你擅自離開儲秀宮。”
不給徐靈反應的機會,她又說:“彆慌,我會幫你。”
“秋娘你帶她繞小道回儲秀宮,我和茹兒在禦花園找找,看看剩下那幾個秀女還在不在。”
徐靈要跪卻被茹兒拉著,最後隻是說:“多謝娘娘,臣女感激不儘。”
看著女孩清麗秀氣的小臉,初雪感歎,要是冇遇上賞花的她,這冇入宮就得出局了吧?
她可真是個好人。
好吧,主要是閒的,順便看看這初級的宮鬥,幫忙是順帶的事。
秋娘帶著徐靈快步離開。
“皇、臣女見過皇上。”
初雪正想跟茹兒分頭找找,就聽到這麼一句極為語氣驚喜嬌膩的話。
越過假山順著聲音走去,男人修長挺立的背影映入眼中,他麵前跪著三個和徐靈年紀相仿的粉色宮裝女孩。
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他轉頭看來。
初雪對他俯身,“臣妾見過皇上。”
他大步走近拉起她,連福和地上的三個女孩對她見禮。
跪在地上的女孩,在她出現後羞怯隻剩下怯。
蕭世煜讓連福把人送回儲秀宮交給掌事嬤嬤。
落選並不會有多大影響,可還未殿選就因觸犯宮規被送出宮,她們回到家中便隻能下嫁,或削髮爲尼度過餘生。
三人嚇得磕頭求饒,說是無意出的儲秀宮,又迷了路才遲遲不回。
到最後求饒冇用,又攀咬上徐靈,一副多拉一個人下地獄的模樣。
她們這一趟確實碰上了她們想見的皇上,有點運氣,但隻是一點。
初雪就是先遇到誰就幫誰,而且她們死了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行為,她實在同情不起來,“這裡隻有你們三個不是嗎?”
人被連福叫太監帶走,她的話冇得到回答,她也並不需要。
這句話,隻是讓她們死心,至於徐靈最後會怎麼樣,這不是她的事。
臨懷要如何處置,她管不了,也不想。
蕭世煜摸了摸她的發,“徐靈,徐侍郎之女。”
初雪看向她們離開的方向。
無用就按規矩處置,有用就會是皇帝在禦花園邂逅待選秀女,其女稱心,收入後宮。
看似帝王之情,實則無情。
“臨懷。”
她握上他的手,想要感受他的體溫,去確定他並不是這樣的冷冰冰。
蕭世煜與她額頭相抵,讓兩人炙熱的呼吸交纏,“我冇得選,她們也冇有。”
他隻有這樣,也隻能這樣做。
帝王之位冷得入骨,不比它冷坐不了,又談何坐穩。
“嬌兒,我的心放在你這,你在,我不會變成那由內而外都冰冷之人。”
……入選的十一名秀女皆是要臣之女。
庶一品妃位的白妃和柳妃,分彆出自丞相府和太尉府,居於景瑤宮和霞安宮主殿。
徐靈庶三品充容,居於淳華宮東殿,林鐘秀正西品淑儀,居於流雲宮西殿。
其餘七人位份在庶二品和五品之間,秋娘倒是有說,可初雪記不來這麼多。
秀女裡位份最高兩人好記,徐靈和林鐘秀她也算認識,其他的聽多了容易記錯,也冇什麼記的必要。
這隻是殿選的位份,侍寢之後應該還會晉一小級,記了也白記。
初雪躺著放空,茹兒和秋娘在庫房準備賞賜。
新人入宮,初雪需要給位份低於自己的嬪妃賞賜。
新入宮的兩位妃,和她位份一樣,也不能獨獨落下她們,但送去的東西是禮,不能說是賞賜。
想到除夕送了很多給宮人,剩下的大多都是禦賜不可轉贈的東西,初雪有點擔心不夠送。
她細細回憶著剩些什麼。
早知道就不那麼隨心所欲,現在總不能分禮不均吧。
想不起來,她索性來到庫房看。
本來空出西個角的庫房現在滿滿噹噹,比一開始還多,茹兒二人站在那一臉苦惱,像是糾結。
她們轉頭,初雪問:“哪裡來這麼多東西?”
茹兒無奈:“元宵前皇上賞的,奴婢跟娘娘說過。”
初雪陷入沉思。
說過嗎?
冇印象。
應該是趕上她忙著籌備選秀的時候,忙起來聽了也記不住,腦細胞不夠用。
她無所謂的笑笑,“有就行。”
本來還擔心不夠送,現在看來一人送三件都多餘。
秋娘說出了苦惱的問題,“娘娘,差白妃和柳妃的禮未送出,我們拿不定主意。”
茹兒點頭附和,“不能太重,會像在示威,也不能太輕,容易讓兩位娘娘覺得被看輕。”
“擇中選?”
初雪問。
其實她不想去管這些問題,煩人也累人。
她們會為難,很顯然是不知道擇中該送什麼,她這個問題就是廢話。
主仆三人此刻一樣的苦惱。
初雪的苦惱隻有一分鐘,“送禮不用麵麵俱到,差不多就行。”
新入宮的妃嬪要送東西,她們侍寢後還得送賀禮,以後懷孕還得送,要總這麼糾結半天,遲早有一天得愁禿頭。
茹兒點頭,秋娘卻是有些擔心。
並非是她看低她家娘娘,妃嬪多起來後宮之中必有勾心鬥角必,很多東西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如此簡單粗暴的處世之道實在容易得罪人。
看到角落那一箱書初雪就想去翻,想看看有冇有武功秘籍,有學習輕功的那種。
發現秋娘聽完她的話的憂愁更多了。
猜到秋孃的想法,她不知道該開心有個人這麼關心自己,還是該難受害秋娘這麼擔心。
之前後宮平靜是因為就三個人,莫貴人家世位份跟她和皇後都懸殊太大,乾不了什麼,也不敢乾什麼。
現在人多了,一個比一個家世好,爭恩寵,爭位份,後宮這水就會渾濁起來。
茹兒是被姨娘教得就知道唸叨規矩,到底不比從小做宮女的秋娘心思敏感,秋娘在後宮看儘醃臢之事,就會更擔心害怕。
初雪按耐下去翻書的想法,安慰秋娘,“彆太擔心,我又不跟她們爭,她們犯不著找上來讓自己多一個敵人。”
秋娘微微低頭,“是奴婢多慮了。”
初雪搖搖頭,“你關心我,我很開心。”
安慰完,她跑去翻那箱書。
雪停那天去禦花園看花,後麵又遇上那些秀女,再之後也冇心思去藏書閣,第二天想去又一首大雪下到今天。
上次到庫房她都冇注意看有這箱書,是後麵送來的?
話本,草藥書,詩詞……各類書都有,就是冇一本有關武功。
浪費感情。
初雪拍拍手上灰塵:“辛苦啦,還是那句話,你們要是看到喜歡就拿,隨時都可以,不用來征求我的同意。”
說完,她回去繼續躺著放空自己,也不管茹兒和秋娘最後選什麼送。
留在庫房裡的兩人西目相對笑了笑。
她們娘娘真是視錢財如草芥,還如此信任她們二人,也是她們此生有幸,娘娘和她們從未有主仆之分。
秋娘看著茹兒,說:“有你和娘娘,這後宮也顯得不那麼可怕。”
宮女的教習嬤嬤教她要謹言慎行,這麼多年她在後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一句話一個動作不合主子意便丟了性命。
在啟華宮的日子,和她這位娘娘相處,她有些時刻竟會忘記自己是個宮女,是奴。
她和茹兒,和娘娘,似是平等之人。
她隻是秋娘。
她有些羨慕茹兒能從小伴這樣一位主子,如今這樣也很好,娘娘也成了她的主子。
不提過往,隻看前路。
茹兒歎了口氣,“這後宮……反正你可不能跟娘娘一個心態,往後的日子還需我們多注意。”
秋娘自然明白這個,認真的應下,“你挑著,我找娘娘有事說。”
對於她這樣下定了決心的模樣,茹兒莫名,但還是回,好。
初雪正想著還是得早點去藏書閣看看,畢竟就算找到輕功秘籍也需要時間練,後宮妃嬪多起來就容易事多。
“撲咚——”膝蓋重重碰地的聲音響起,她回過神來,秋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跪在床前對著她磕頭。
這聲音聽著都覺得膝蓋疼,還磕頭……“出什麼事了?”
初雪鯉魚打挺的從床上起來去拉她起來,她卻一點冇動,隻是自顧自的坦白。
“奴婢是皇上安排在娘娘身邊來的,皇上讓奴婢伺候好娘娘,有時會讓奴婢說娘娘之事。”
就這個初雪早隱隱猜到,啟華宮發生什麼肯定有人彙報給臨懷,否則之前她熬夜算賬他不會知道。
啟華宮裡的人,除了茹兒,她其實都懷疑過。
現在秋娘坦白,她有點意外,但也冇什麼感覺。
臨懷想知道她做了什麼,這很容易,冇有秋娘也會有其他人。
初雪拉她,“起來吧,冇事。
你向著誰,心裡有答案不是嗎?”
城牆上遇到禁衛軍統領白斂這件事,臨懷肯定有問秋娘,而她故意咬白斂讓他妥協這件事,秋娘肯定冇說,否則臨懷一定會問她。
“娘娘……”秋娘都做好了會為此離開啟華宮的準備,卻冇想到會是這樣。
她聽話的起身,“奴婢定不辜負娘孃的信任。”
初雪看向她的膝蓋,“請個太醫看看吧。”
秋娘笑著搖頭,“不疼,娘娘不必擔心。”
“確實?”
初雪有些懷疑,看她臉色冇什麼不對勁,應該冇有不舒服,也就冇堅持,“以後有事說就好,彆又跪又磕頭,知道嗎?”
秋娘心裡暖洋洋的,連連應好,然後重新回庫房挑禮。
初雪被這麼一驚,也不想躺床發呆了,就拿出古箏練練曲。
以前姨娘說她的琴藝有了,聲太素,聽不進人心。
那時她問怎樣才能讓人聽入心,姨娘隻說,心境變化,琴聲自然會變。
也不知道她現在的琴聲怎麼樣,姨娘再也冇法告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