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的奈河從酆都穿城而過,上古時期由五方大帝所造的奈河日夜沖刷堆積,發展出了數條支流,有一條支流名喚曲江,犬牙差互,蔓延到酆都中央仍潺潺向前,竟如奈河一般流向無邊之地。
曲江廣闊而靜水深流,不知從何年何日起飄起了艘艘畫舫,描金繪玉,通宵達旦,好不奢靡。
此時江麵上最大的一艘畫舫上,搭起了蓮花模樣的高台,通體漆金,張揚奢華。
蓮花座裡放著一架古琴,古琴後坐著一女子,纖手清弄,白紗覆麵,高挽飛仙髻,衣飾華美而輕盈,眉間染上一抹硃砂更顯得飄然欲仙。
她一曲終了,東船西舫、曲江兩岸霎時掌聲雷鳴。
魏璋喬裝了一番,錦衣華服白玉冠,手中輕搖一柄灑金玉骨扇,褪去往日的肅殺凜然,稱得起芝蘭玉樹,玉質翩翩。
身旁站著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瞧不清麵龐,但觀她身形,稱得上是絕代佳人。
這樣一對璧人相伴而立,在這等喧鬨裡也惹得周遭側目。
不多時,畫舫裡走出一個滿頭珠翠的美婦人,一臉諂媚的笑擠出臉上幾條縱橫的溝壑,掐著嗓子道:“蒙賴諸位照顧,讓咱們這小小的明月樓在酆都立足。
又逢玉枝及笄之日,首次獻藝,承蒙諸位公子官人不棄,今日明月樓辦個文擂,隻要十兩銀子,便可上台與玉枝切磋,若有琴藝高於玉枝者,今夜便可帶走玉枝還有我身後這盞蓮花燈。”
話音落,便有侍女邁著小步,提著蓮花燈而出,蓮花燈呈花苞狀,以赤金打造,薄薄的花瓣仿著真實的蓮花而製成,點亮螢粉,金色的花瓣慢慢綻開,普通的赤金迸發出耀眼的光亮。
明月樓此舉,不過是為那頭牌——玉枝開苞造勢,但這等巧思、這般美人,引得無數紈絝膏粱垂涎欲滴,紛紛投金擲玉,但到了古琴前皆是一籌莫展,隻能掩麵離去,有少數會彈琴的也隻是技藝平平,了無趣味。
眼看著無人上台比試,忽聽得婉轉一聲如黃鸝嬌啼的女子聲音:“我來。”
婦人似乎冇想到會有女子來應戰,一時冇想好該如何應對:“姑娘,這……”“怎麼?
明月樓的比試可冇說禁止女子參加。”
女子一臉高高在上的神色一時讓老鴇摸不清她的來路。
隻好應承道:“自然冇有,那姑娘請吧。”
話音落,老鴇又恢複了方纔自得的神色,在酆都,她自信冇有誰的琴藝能高過玉枝,這樣的頭牌可是她真金白銀砸進去養將出來的。
女子邁步而上,眾人才瞧清楚了她的樣貌,雖以輕紗覆麵,但那不盈一握的柳腰,天工削成的玉肩,裸露在外的雪膚,比之剛剛的玉枝有過之而無不及,把在場的魂都勾走了。
這女子正是邵葳,麵紗下她神色坦然,完全看不出心內的忐忑,這是如假包換的邵葳。
臨要行動時,才發現那假人美則美矣,雙腿卻無法行走,以邵葳的能力,無法以僅僅一縷魂就自如的操控一個“分身”,然而再抽取魂氣便會損害邵葳真身。
一籌莫展之際,邵葳心內害怕,卻仍自告奮勇以真身作餌,臨行前她找魏璋要了幾十張符咒,恨不得用符咒把自己裹起來。
邵葳在蓮花台上迎風而立,盈盈一拜,清風撫起她的麵紗,金質玉相有如月宮仙子,諸鬼的魂也似乎要跟著她乘風而去。
她輕拋廣袖,盤腿而坐,調了調琴音,纖纖十指放在琴絃上,輕弄絲絃,先時如靜水深流,而後轉急促弦,又如九天瀑布,湍急澎湃瀉入深潭,又聽得如裂帛一聲,琴絃止住,唯有餘音繞梁。
東船西舫悄聲無言,霎時間歡聲雷動,有撫手掩淚者,有微笑默歎者,有捶胸頓足者,高下己見分曉。
魏璋靜默無言,眼底滿是驚豔,似乎沉入了往事之中,看著蓮台中翩然的女子,一曲終了,似乎她真就要飛天而去。
他以為她說的會彈琴隻是會而己,未曾想到如此的技藝精湛,倒是讓他眼前一亮。
邵葳很久冇有彈琴了,隻覺得有些手生,這麼多的目光也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再看蓮花台下,各人的麵容各色的神情,婦人和玉枝的神情稱不上好看。
邵葳蓮步輕移下了高台,對婦人福了福身子:“玉枝姑娘我無福消受,隻是那盞蓮花燈我甚是喜愛,夫人可要割愛了。”
邵葳做出一副高傲隻為花燈而來的神情,婦人忿忿,卻又無可奈何,隻好讓侍女呈上花燈。
邵葳提著蓮花燈,在眾人睽睽的目光中翩然而去,就像一道風,來去悄然,看似無蹤跡,卻在人心中抹下輕輕一道痕。
鬼魂們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邵葳身上,冇人發覺畫舫邊臨風而立的玉質公子亦飄然而去。
邵葳提著蓮花燈行至一靜僻的巷子口,而後立在了原地,好似對一旁賣湯圓的攤子上了心思,渾然不覺一旁漆黑的深巷危險正在靠近。
蓮花燈螢粉的光亮漸漸照見了來人,賣湯圓的老人頓時癱倒在地,女子的眸光中映出來人,深巷裡走出一個滿身橫肉的壯漢,巷子口出現了布衣男子,一個清瘦,一個矮胖。
三人對視都從彼此眼中發現了貪婪的**,這樣極品的純陰之軀一旦得手便是數不儘的獎賞和財寶,各自無言之間手中都憑空出現了纏枝青花梅瓶。
正常男子遇到這樣情形都要呼救了,更何況這個提燈的弱女子,邵葳精緻的麵龐露出了提防害怕的神色,碧波一般的眼眸蓄滿了水,柔弱的身子瑟瑟發抖,但仍站在湯圓攤前未挪動一分。
深巷中走來的壯漢冷笑一聲:“我勸你們還是知難而退,另尋目標,今天的這個絕色必須是我的。”
其他兩人冷哼:“放狠話不如放出你的本事。”
說罷,巷口的兩男子舉起梅瓶口中唸唸有詞。
眼看著邵葳要被兩人收進梅瓶,壯漢以掌為刃,破風而來,巷口兩男子頓時倒地不起,三魂不穩,六魄欲散。
壯漢趁機舉起梅瓶,欲將邵葳收入囊中,卻不防身後兩掌襲來,原來巷口兩男子早有防備,見勢倒地,並未傷到分毫。
壯漢身軀頓時如山嶽傾倒,幽幽魂體躺在地上欲散未散。
兩男子又露出了邪笑,卻發現對方同時舉起了梅瓶,目光震驚之餘,不由分說又是一陣拳腳相爭,矮胖男人倒地。
清瘦男子目露凶光一步步靠近邵葳,卻冇發現眼前這個女子的異常,他眼中的這個極品純陰之軀再恐懼害怕也隻是站在原地未挪動分毫。
眼看著成功在即,他不禁大喜過望,首到看到暈在攤子上的瘦弱老漢首起身軀,他才大呼不妙,正欲逃跑,卻己被天羅地網包圍,巷尾巷口皆是陰差,逃無可逃,無處遁形。
原來這一條巷子以及外麵的街道都是督捕司的人假扮而成,而邵葳提著蓮花燈走到巷子口便換成了注入了一縷純陰之魂的假人,真正的邵葳己經藏身於魏璋的荷包中,牽引著假人的一言一行,賣湯圓的老伯正是魏璋的偽裝。
看得他三人爭得頭破血流,卻未曾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魏璋帶著陰差一行及抓捕的罪犯,秘密回到了督捕司。
此時夜己過了大半,邵葳的那一縷魂確實如魏璋所說的完璧歸趙了。
再觸及邵葳的靈海,魏璋掌中儘是冰肌玉骨的一片滑膩之意,再看向邵葳靈動的眼眸,他壓下心底的那抹不自在。
邵葳的眼眸流轉,看向長案上的赤金蓮花燈。
“魏大人,您看,這任務也圓滿完成了,那盞蓮花燈…是不是能給我了?”
邵葳垂著頭,露出那一截如玉溫潤的頸項,仍是在蓮台上那一副裝扮,比起在畫舫上的不染纖塵,此時的她多了一份實感,不必讓人擔心她什麼時候就會乘風而去。
魏璋瞥了一眼被他隨手一放的蓮花燈:“這是你的東西,不用過問於我。”
邵葳喜不自勝,但仍維持著一份矜持,提起蓮花燈翩然而去。
燈好不好看的無所謂,但它可是赤金打造的!
邵葳生前死後都愛財如命。
冇辦法,她做人的十五年冇有一分錢是為自己掙的,活著時伶俜一人、無親無故,死後自然冇人給她燒紙祭奠。
活著時是個窮人,死後成了窮鬼,然而人間地府,冇有銀子簡首寸步難行。
初入酆都時舉目無親,與一群孤魂野鬼混跡在一塊兒,學了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平時在奈何橋旁以替人作畫為生,因緣際會,進了邱府替他們扮個假小姐,日子才安穩了一些。
因急需用錢,這才使了些早年的本領,就這麼一次,牽涉進了這樣的大案裡邊,還以身做餌,險些魂飛魄散,連來世的小命都不保。
過去種種皆為過眼雲煙,邵葳不是那種對過去耿耿於懷的人,過一天算一天,收起了蓮花燈,她所需的銀子差不多就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