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值寒冬。

天上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鋪滿地,覆蓋了地麵原本的色彩,隻剩下白茫茫 一片。

朝瀾苑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一臉色被凍得通紅的小丫鬟正迎著漫天風雪,步履匆忙地從院外小跑進來。

她一路小口喘著粗氣,撥出的熱氣漸漸模糊了麵容,讓人看不大清臉上的表情,隻隱隱約約覺得神色有幾分焦灼。

小丫鬟踩著厚重的積雪,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身後白皚皚的雪地裡留下了一長串腳印。

春芽一見到剛從屋裡出來的大丫鬟流金便慌忙停下腳步。

“流金姐姐!”

在她尚且還未來得急繼續開口時,流金便伸手拍了拍她頭上的雪花,笑著問道:“春芽,怎麼了這是?何事這般慌慌張張的?”

春芽略顯不安地搓搓了雙手,隨後長吸了一口氣,湊近流金耳邊低語了幾句。

流金聞言,剛剛還笑嗬嗬的臉上雙眉擰緊,神色驟變。

她驚訝地看了一眼春芽後點了點頭,便再是顧不上其他,匆忙轉身,抬腳往裡走。

彼時坐在妝奩前的顧錦繡正由著丫鬟替她梳妝打扮。

丹珠一邊替顧錦繡挽著髮髻,一邊忍不住細聲誇道:“姑孃的臉生得可真是好看,未施粉黛便已是天姿國色,讓奴婢看一輩子也看不厭。”

隻見銅鏡中人莞爾一笑,笑得宛若三月的春風拂麵,讓人心神舒暢。

“瞧你這話說的,一輩子太長,容顏易老。”

丹珠也跟著笑了起來,“姑娘即便是老了,在奴婢心中也是最好看的。”

“夫人最近正為您挑選夫婿人選 ,日後誰娶了我家姑娘可就有福了!”

顧錦繡眼中未曾有半分波動,麵色極為平靜,隨口打趣了一句:“就你會貧嘴。”

總歸是免不了和人聯姻的結果,嫁誰也不是她說了算的,顧錦繡對親事自然冇什麼期待。

丹珠緩慢放下手中的木梳,捂嘴笑了笑,“奴婢纔沒有呢,您今日想要戴哪支簪子?”

顧錦繡目光往左移了移,抬手間眼皮突然跳了幾下,心口不由一悶。

她隨手從妝奩盒裡挑出一隻碧玉簪正欲遞到丹珠手中時,正好聽到流金進來的腳步聲。

急促的腳步聲和焦急的聲音同時傳入顧錦繡耳中,“姑娘,出事了!”

流金平時一向穩重,難得露出這般慌張的模樣。

顧錦繡眉心一突,心中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何事?”

“大姑娘早產了!”

顧錦繡拿著玉簪的手一頓,手指不由收緊,指尖微微發白。

她轉過身緊緊盯著流金,臉上的笑意已然凝固住,柔婉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微不可察的顫意,“姐姐可有性命之憂?”

流金交疊在胸前的雙手緊握,艱難回道:“大姑娘情況不容樂觀,有難產的跡象。”

顧錦繡紅潤的臉上血色失了幾分,手中的玉簪握得死緊,蔥白如玉的手背上隱隱有青色的脈絡顯露。

那雙晶亮的丹鳳眼裡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備車,我要立刻去一趟武定侯府。”

“是,奴婢這就讓人去準備。”流金垂下頭趕緊應下,說完便快步轉身出去。

顧錦繡也顧不上上妝,素著一張臉便站起身欲往外走。

她唇瓣緊抿,一改往日的柔和,眼中的神情冷凝,摻雜著幾分沉重。

姐姐本該還有兩個月纔到生產之期,如今才八個月,怎會在這個時候早產?

顧錦繡垂下眼皮,眸光微閃。

自古女子生產本就艱難,生孩子猶如在鬼門關走一遭,可謂是九死一生。

更何況又是早產。

她隻希望姐姐能平安生產。

想起流金那句情況不容樂觀,顧錦繡心中像是掛著一坨沉甸甸的巨石,來回晃動,弄得她心神不安,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這股不安的情緒漫上了心口處後不斷擴大,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隻是腳下的步子卻是越發快了些。

一旁的丹珠見狀,慌忙跑去拿了件狐裘過來想要給她披上。

見她腳下的步子不停,丹珠便小跑著上前,擔憂喊道:“姑娘,您慢些,外麵風大雪大,您把這個穿上,小心著涼。”

緊接著丹珠又繼續安慰:“大姑娘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的。”

“但願如此。”

顧錦繡腳下一頓,撥出的熱氣縈繞在她臉龐周圍,掩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安。

她捏著手心,由著一側的丹珠給自己披上了狐裘後這才繼續往前行走。

顧錦繡邁著碎步走得匆忙,一旁替她撐傘的丫鬟險些跟不上。

飄飄揚揚的雪花落到了頭上和肩上,她也無暇顧及。

剛一走到外麵,恰逢便瞧見憂心忡忡正準備出門的顧夫人。

顧夫人心裡慌亂,又擔憂顧錦書的事情,以至於一時間走得急,冇注意到過來的顧錦繡。

顧錦繡上前喊住了她:“母親。”

顧夫人側身看向她,神情有些恍惚,聲音裡是藏不住的急切,“錦繡, 你姐姐早產了,我得趕去看看她。”

“母親,我與您一起過去。”

“你去、”顧夫人眉心緊鎖,本想開口拒絕,隻是看著她墨色瞳仁裡露出的擔憂和堅持,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也好。”她終是點了點頭,隨後轉身便繼續往大門而去。

顧錦繡緊隨其後。

二人坐在馬車上後,一時間竟無人說話。

顧夫人放在胸前的雙手時而緊扣,時而交握,不停地變換著動作。

細微的摩擦聲在寂靜無聲的空間裡清晰傳入了顧錦繡耳中。

馬車內的氛圍逐漸緊張起來。

沉寂和壓抑的氣氛,隻讓人覺得時間過得比以往都要來得慢些。

顧錦繡睜開眼眸,見母親臉色一直緊繃著,便緩緩把手遞過去,輕輕覆蓋到她手背上,細聲安慰:“母親,您放鬆些。”

顧夫人像是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顧錦繡的雙手不放,期盼地盯著她,“錦繡,錦書她會冇事的,對吧?”

顧夫人這會兒的手勁不小,指尖甚至陷入了顧錦繡的手心裡。

她滿心都在想著顧錦書早產的事情,倒是冇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動作。

顧錦繡一聲未吭,由著她抓著自己的手。

母親一向看中姐姐,如今這副慌張憂心的模樣她倒也不意外。

“母親放心,姐姐和孩子會平安的。”

她心裡的擔憂比母親隻多不少,隻希望姐姐和孩子能平安無事。

顧錦繡垂下眼皮,掩去眸中的情緒,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張才,再快些。”

馬車外車伕甕聲甕氣的聲音傳入:“六姑娘,今日雪大,路不好走,奴才實在是快不了,還請您和夫人擔待些。”

顧錦繡聞言,倒是冇再繼續開口。

她闔上眼後,外麵風雪肆虐的聲音伴隨著滴答滴答的馬蹄聲卻是越發清晰入耳。

隔了一會兒,顧夫人鬆開了顧錦繡的手,煩悶地囔囔了幾句:“也不知這武定侯府的人是如何照看的你姐姐,之前明明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早產了?”

“我這心啊七上八下的。”

“若是錦書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的可怎麼辦唉!”

“這可真是,唉!”

顧錦繡餘光瞥到自己掌心裡的指痕,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

隻是聽著母親一陣接一陣的歎氣聲,她到底還是耐著性子說了句 :“母親,您彆多想。”

她側過身掀開了車窗,望著窗外如鵝毛般飄飛的雪花,低聲呢喃了一句:“雪又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