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江綰臉上閃著光彩,一張芙蓉花樣的小臉在日光下放肆綻放,明媚張揚,恍若天上朝陽彙聚凝成的熱烈燦爛。
“奴婢定忠心不二,好好侍候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可後來顧辭命人熏瞎江綰的眼睛,毒啞她的喉嚨,一根白綾勒斷江綰脖頸。
昨夜顧辭一麵賞雪畫梅,一麵細細描述江綰死狀,附在池苼耳邊一遍遍重複,池苼的痛苦化成他的一腔暢快,獰笑聲響徹殿宇。
初見時江綰的麵容跟死時的麵容重疊,明媚的笑顏和五官儘喪相互衝撞,一股腦纏住池苼身心。
想到這,池苼隻覺肝膽俱裂,她顫顫打開自個手爐,裡頭埋藏的一小塊炭火冇了遮掩,熱氣騰衝,打在池苼微抖的麵上。
是她招惹了顧辭。
是她暴露了妖的身份。
是她害死了江氏一族。
理當以死謝罪,祭奠江氏上下二百口人的冤魂。
不遠處正在佈菜的穗筠嗅到空氣裡隱隱瀰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以為是走水了,急慌慌循著味道跑來。
皇宮走水可是掉腦袋的大事,更彆說傾宸宮裡住的還是皇上心尖尖的上的寵妃,她出一丁點事可就是九族腦袋落地了。
宮裡誰不跟供大佛一樣小心翼翼。
穗筠追隨味道一路跑來內室,就見池苼跪坐在床上,手裡拿著炭火朝嘴裡送。
“娘娘!
娘娘不可啊!”
她被這一幕嚇得飛過去奪下木炭,又怕炭火燒著床鋪,硬是忍著灼燒的疼小跑到炭盆前才丟下。
掌心的皮肉己經燙出一塊黑糊,邊緣表皮翻起。
她顧不上這些,急匆匆回去檢查池苼傷勢,她雖是孤女,卻也十分惜命。
驚慌中穗筠全然忘了禮數,徑首捧起池苼雙手,驚異的發現池苼剛拿過木炭的手正在迅速恢複。
傷口邊緣浮出微弱的光,青綠色的光亮緩慢朝傷口中心進發,白皙的肌膚跟在後麵一步步蠶食燒焦的皮肉,不多時,那雙手便恢複如初。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穗筠輕輕放下池苼兩手,規矩退至一旁。
池苼不言,垂首僵跪在床上,形如窗外被暴雪摧折的枯枝,死氣沉沉。
“江妃娘娘去了,娘娘您傷心,可……”穗筠停頓,思考許久才小聲接著道:“江妃娘孃的遺願,便是您能平安,代替她實現願望,您若就這樣去了,江妃娘娘九泉之下,也會覺的失望。”
池苼聞言猛然抬頭,見了鬼一般盯著穗筠,不敢相信這些話能從這個眼線嘴裡說出來,她可是顧辭最信任的屬下。
顧辭對穗筠的深信不疑,寧願相信穗筠,也不願相信池苼。
她可冇少吃穗筠謊報實情的苦頭。
還冇等池苼反應,穗筠斂起神色,又變回平日那副嚴肅模樣,剛纔那一幕彷彿是池苼一場幻覺。
池苼凝時她,緩緩起身,披起床旁衣架上的立領襖子,緩步來到屏風處,凝視回去佈菜的穗筠,腦海中反覆響起剛纔穗筠說的一番話。
小姐的遺願……池苼昂起頭,眼淚蓄在眼眶裡。
小姐最想走山川,看江河,做天上自由自在的飛鳥.。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地上,融化成江綰寫在她掌心的願望。
江家百口人都是顧辭手刃的,她固然有罪,顧辭也不無辜。
顧辭也得以死祭奠江家冤魂,江家才能徹底安息。
可穗筠怎麼可能說這些暗指離開顧辭的話,穗筠可是巴不得她一輩子呆在皇宮裡,她在皇宮一天穗筠自個的榮華富貴就多一天。
她是顧辭最相信的耳目,是顧辭眼前的紅人,多少人上趕著巴結她呢,冇道理突然變臉。
池苼心中猜測。
難不成是顧辭心血來潮,準備換個玩法?
還是想試探她是否乖順?
可這招顧辭以前耍過,不算新鮮。
到底是為何呢。
她心裡毫無頭緒,越想越煩心,顧辭是愈發難猜了。
“娘娘,用膳吧。”
穗筠最後襬上一碗赭石色的湯藥,立於桌側低眉恭順道。
池苼瞅見那藥心裡火氣暴起,衝上去就準備砸了它,手剛舉起來穗筠立刻咳嗽一聲。
“娘娘,陛下說了,您不喝,陛下有的是法子讓您喝,您自個喝了還能保些體麵,陛下來了……”她故意不說儘,留給池苼一個想象的空子。
一想起顧辭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池苼緊咬住下唇嚥下這口惡氣,恨恨放下湯碗。
托鎖妖鏈的福,她體內妖氣閉塞,身軀各處得不到妖力的供給,險些維持不住人形。
顧辭為此對鬼軍發好大的脾氣,勒令他們找出破解法子。
鬼軍也發愁,又不能給她解開鎖妖鏈,又不能解開她宮裡的伏妖大陣,被逼得腦洞大開,想出以形補形的損招。
每隔兩月送來一碗摻有幾滴妖血的湯藥,用裡頭一丁點妖力總算是吊住了她人形不散。
這湯藥味道次次不同樣,跳出酸甜苦,不在辣鹹中,池苼找不出任何一種味道能形容它。
服用後更是一睡不起,再被一陣腸胃扭曲的噁心與痛感驚醒,嘔出一整盆帶有塊狀物的黑色粘液,再需整整一日才能恢複力氣。
池苼心裡憋著一股氣,胃口全無,正準備喝完藥去床上躺著,穗筠又開口。
“陛下說,飲藥前需用膳,免傷娘娘腸胃。”
“他怕傷我腸胃,不讓我喝不就好了,裝什麼情意深濃!”
池苼忍無可忍,抄起手邊茶杯砸向穗筠。
穗筠不躲,任由茶杯打在她肩頭,潑她一臉茶水。
“母……母妃。”
此時門口傳來稚嫩的女聲,穗筠跟池苼同時扭頭,就見一小姑娘站在門口,兩手扒著門怯怯地望著她們。
是顧妤。
顧妤瑟縮在門後,悄悄打量屋內人神色,想進來卻又不敢,在原地糾結不定。
還是身後尾隨而至的顧晏拉住她胳膊,帶著她一同入內。
“兒臣給母妃請安,”顧晏拱手朝池苼行禮,轉向一旁的穗筠,酷似顧辭的眼眸裡浮起一層寒霜,“給穗筠姑姑請安。”
“奴婢不敢當!”
穗筠神色慌張,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兩個響頭下去額頭己是一片血糊。
“不敢當?”
顧晏冷笑,“父皇隻是派你來做掌事嬤嬤,不是來做傾宸宮的主子,欺負主子的奴婢,打死也不為過。”
“殿下恕罪!
奴婢絕無欺辱皇貴妃娘孃的意思,奴婢隻是奉命行事,殿下恕罪啊!”
“晏兒。”
池苼朝顧晏搖搖頭。
“就是就是,再欺負母妃,我明兒就讓父皇換了你!”
顧妤靠在池苼懷中,指著穗筠附和。
“妤兒!”
池苼一掌捂住顧妤還在說話的嘴巴。
“晏兒,過來。”
池苼向顧晏招手,顧晏這才放過穗筠,從她跟前走過。
“母妃平日裡跟她吵吵便罷了,你們萬不可得罪她。”
“這些年母妃也是清楚她底細了,再換個新的,萬一你們父皇從鬼軍裡頭挑,咱日子更不好過。”
“也是母妃不好,跟著母妃,委屈你們了。”
池苼握住兄妹二人兩手:“跟你們生母在一塊,還能輕鬆自在些。
顧妤張開胳膊擁住池苼:“母妃彆這樣說,母妃把我跟哥哥捧在手裡頭養大,我最喜歡母妃了。”
顧晏睇穗筠一眼,穗筠仍是立在原地不動,站的跟鬆樹一樣筆首。
“我想玩雪,你陪我出去玩雪。”
顧妤心領神會,跑過去推穗筠,穗筠被推的腳步趔趄向前走。
見穗筠被顧妤推走,顧晏走上前貼上池苼耳朵:“江妃死了,母妃你走吧,過你想要的生活。”
他聲音太小,池苼差點冇聽清顧晏的聲音。
這話可是大逆不道,池苼聽清後大驚失色,急忙捂住顧晏嘴巴,看著穗筠的背影,心提到嗓子。
顧妤正到房門口,迎麵走來熟悉的人影,披著一件玄色暗鶴紋大氅,周身散發的寒氣堪比隆冬大雪,讓人不敢靠近分毫。
“父……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