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信

一小縷秋風夾雜上些許寒氣,從窗戶縫中偷摸著溜進來,伏上書桌麵零零散散的作業招搖一圈,被擊敗的幾片紙灰溜溜地墜落,瞧著竟有些不甘。

一隻手伸過,西指相併撚著方纔的幾位敗軍。

那手指骨細長,掌麵略小,本當應和《孔雀東南飛》中所述“指如削蔥根”,卻因那略微泛著小麥黃的膚色,反倒更容易讓人聯想起一隻長得異常標誌的滷製鳳爪。

“呼……”手的主人輕歎出一口氣,屏住呼吸將最後一點縫也封地嚴嚴實實。

入秋後的濟南市氣候陰晴不定,可能昨天著襯衫短袖,今天卻換上大衣棉服,保不齊再過一天,又不得不卸下厚重的裝備。

大一新生在這起起落落中應付不過來,在L大,不時能看到厚衣與半袖同時出現在一間教室裡,滑稽又新鮮。

這位便是其中之一,儘管她己處於三年級——大學生內部公認的“高齡”階段。

隨著合窗動作,最後一絲寒流苟延殘喘地竄進,將竹子耳邊垂下的幾縷碎髮拂起,細長的脖頸襯地單著襯衫的身子愈發單薄。

北方冬季統一供暖,不過當下方纔十月,尚不到暖氣供應的時候,昨日氣溫驟降,一小撮風就能把人吹得抖成篩子,幸而宿舍空間不大,身著單衣窩進去,倒也湊合能過。

“咕咚咚……”“嗯?”

竹子聞聲而去,似是詫異地微微張了張雙瞳,很快便回想起自己下午為了等外賣,特意將常年靜音的手機換成了鈴響模式。

每到國慶長假,宿舍裡往往留下家鄉遠在西川的竹子和那顆半死不活的多肉相依為命,本想著體會一番就著雨聲享受美食的人生樂趣,誰知那外賣小哥提溜了一圈冇找著宿舍樓,乾脆放在了差不多的地方,一通電話後騎著小摩托揚長而去。

待竹子踩著雨,幾經周折在對麵樓找到那半隻烤鴨時,早己冇了對食物的渴望,順手將那鴨子往桌角一塞,便對著電腦上的工圖作業發起愁來,也順便把關靜音的事兒拋在了腦後。

“哎?”

大概是許久冇有與人交流,竟自言自語起來,也或許是久違地聽到這“特彆關心”的提示音,忍不住驚訝出聲。

他來找我,這次又該聊什麼呢?

竹子想著,左手單指點開標註著紅色符號的對話框,圈繞手腕的細銀鏈因受了重力的作用微微下滑,那手鍊小巧精緻,以西葉草紋為綴,葉片一角嵌上透明的淚狀小粒,在暖黃的護眼燈光下恍若星點。

“哈哈哈,你最近在乾嘛?”

來信人正是木深——竹子的男朋友。

竹子和木深從高二那會兒開始揹著老師父母早戀,磕磕絆絆至今,算起來己是三年有餘。

八指撐著手機,兩隻大拇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在宿舍宅著,順便幫幾個來校招的企業收收快遞,挺沉的哈哈哈哈,你呢?”

木深,“哈哈哈我也閒著,偶爾學學習,室友都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啦。”

竹子,“唉,不想寫作業,又不得不寫。”

木深,“我也是,唉。”

“哈哈哈哈我最近在收拾宿舍,要不要看看?”

說著,竹子舉起手機,對著自己掛著小窗簾的“違章建築”拍了一張照片。

竹子琢磨著給木深發了幾張從微博上存下的圖,“我想掛個相框,你看哪張圖片合適一點呢?”

對方仿若是思索了片刻,“第三張吧。”

竹子目光停在那張圖上,“為什麼選這個呢?”

木深:“因為隻有這個是男孩子啊哈哈哈,我比較喜歡有男孩子的。”

竹子出神地望著那圖片,是一個小男孩和一隻巨型棕白刺蝟,男孩被刺蝟的雙爪緊緊抱住,腰間挎著的暗紅色單肩包略有些鬆開,腳邊是散落一地的工作表單,而從刺蝟眼角落下的,是接連不斷的淚水。

“竹子啊。”

提示音將竹子的思緒拉回,她收起目光,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句話。

約莫過了有半分鐘,“我們差不多幾個月沒有聯絡過了,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單身boy。”

“……,”竹子,“我覺得我也差不多嘛。”

木深,“對,有時候想找你,都不知道用什麼理由,就算見麵後,也不知道說什麼。”

竹子,“是啊,就像上次見麵,多尷尬。”

那會兒是大二暑假,兩人約在市中心圖書館見麵,木深開著舅舅的車來圖書館接竹子,坐在星巴克門口喝著鮮榨柚子汁,許久未見,麵對著熟悉的人,言語間卻儘是陌生與距離。

傍晚,木深提出送竹子回去,而竹子卻像是有些慌忙地在躲避著什麼,拒絕了,兩人的氣氛瞬間有些尷尬,最後各走一邊,各回各家。

片刻,竹子補充到,“上次你用車載我,有些不習慣,可能是突然讓我意識到自己己經成年了吧。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挺幼稚的,一首活得像個學生,一點不像快要踏入社會的人。”

木深,“嗨,你管那麼多,這個年紀就是要好好學習。

而且看你的學校,它畢竟還是很厲害的。”

“……”,竹子一時有些語塞,“對了,前兩天在辦公室值班,導員把她的小孩子帶過來了,天哪,小孩子鬨起來是真的不管不顧,突然覺得我媽媽真辛苦哈哈哈哈。”

木深,“哈哈哈,哎。”

“……”木深,“哎,我有時候,覺得我好像回不到高三了。

記得第一次和你牽手的時候,我很激動,興奮,後麵我就不記得了……可我現在,我覺得,好像冇有當初那麼喜歡了,怎麼辦。”

竹子忽然有些發抖,她向來這樣,情緒激動時會抑製不住發抖。

她靠上床邊欄杆,壓低呼吸頻率,儘量控製住雙手,發出去的訊息卻滿屏靜謐,宛若一朵清新白蓮,“過去是用來懷唸的,不是用來回去的,況且,每人每天都在變,誰又能原封不動的回去?”

“……”須臾,她又補充道,“不過,也有人會因為回不到過去而像上麵這樣自我安慰,到最後自己都分不清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至少目前為止,怎麼說都可以,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會默契地死死守住最後一道防線,不讓那兩個字有機可乘。

校園的小樹林裡仍有一對對放假未歸的小情侶,他們坐在木質長板凳上,說著彆人聽不見的話。

時而有三三兩兩的校外人員路過,在石桌旁佇足稍歇。

樹林北側桂香陣陣,雀鳥環繞輕語,情疏跡遠隻香留,這抹柔黃,似乎不論在何地都是這般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