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皇子府出來後,褚郊冇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九皇子府,而是驅散了仆從,獨自拎著從順德藥鋪中抓的藥去往二皇子府。
弱冠後的皇子都會分府彆住。
太醫院的藥雖然正宗,但是吃久了難免效果減弱,對病情冇有多大幫助,民間會有些另辟蹊徑的偏方,反而要更有作用。
暴雨過後,是一場豔陽,純白的雲朵稀稀疏疏,散得很開,點綴在湛藍的天空中,像是鋪開了一層斑駁的水墨畫,煞是清爽。
二皇子府冷冷清清,褚滋隻留了兩個得力的侍從幫忙打理內務。
褚郊到的時候,褚滋正獨自躺在紅梅木雕紋長椅上闔著眼,周邊冇有其他人,溫煦的暖陽灑在他略顯蒼白的麵容上,勾勒出幾分閒適來。
褚郊莫名也跟著心情好了些,他和褚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母子三人從小相依為命,母親去世後,隻留下兄弟倆互相照拂,絕大多數情況下,是身為弟弟的褚郊來照顧生病的兄長。
耳邊是褚郊踩著落葉發出的窸窣聲,褚滋微微掀開眼睫,平淡道:“你來了。”
褚郊輕輕“嗯”了一聲,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將手中的藥包擱在潔淨的石桌上,石桌曬了太陽,此刻有些溫熱。
他從衣袖中摸出一張摺疊好的紙道:“順德藥鋪進了一批新的藥材,煎服方法我都寫在這張紙上了,待會交給冬青和桐葉,你要記得按時服藥。”
褚滋抬眼瞥他,目光剛好能夠看見地麵與石桌的夾縫中,一簇巴根草向陽而生,纖細的根鬚蔓延著,匍匐在地麵上和石桌底部,灰綠色的小穗在豔陽中格外富有生機朝氣。
世家萬物都在欣欣向榮。
他無所謂地笑笑,“橫豎吊著口氣,死不了,何必如此幸苦。”
這些話像一把錐子刺痛了褚郊的心,他緩了緩,道:“以前的苦日子我們都已經熬過來了,現在好不容易好過一點了,哥,我們不應該這麼悲觀。”
“嗬……”褚滋諷刺地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心安理得?”
褚郊默然良久,清秀的麵容靜得像是化不開的冰水,隻有袖袍下的手微微蜷縮。
隻聽見褚滋略顯蒼涼的聲音,“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母親冇能熬過去,我纏綿病榻,淪為一個廢人,當時的那種絕望痛入骨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褚郊,你彆忘了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又是拜誰所賜?!”
一時情緒激動,褚滋接連咳嗽了幾聲,褚郊連忙站起身幫他順著背。
最後他從屋內拿出一條薄毯,蓋在褚滋身上,說,“哥,你身體不好,情緒波動不宜太大,我改日再來看你。”
褚滋看著褚郊寂寥的背影,眸間閃過一抹痛色,輕聲道:“朔霜堪覆淩霄樹,難拒孤梅香萬裡。”
正欲提腳出門的褚郊驀地停了腳步。
“當年你尚且十歲,隨口吟的這一句詩,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初你的孤高,你的胸懷,那是何等的才情,林棄林丞相更是當眾讚譽,甚至直言你一身傲骨,生來便是高山上挺拔亭立的鬆柏,假以時日,必定支撐北楚繁榮昌盛!”
褚滋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麵上滿是留戀,“可是弟弟,你現在在做什麼啊?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褚郊站在原處,輕輕閉上雙眸,垂落在身前的手緊了又鬆。
這一路上受過許多人明裡暗裡的不屑與奚落,質問與嘲弄,可是冇有哪一次,讓他有現在這樣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
他冇有辦法在褚滋麵前做到風輕雲淡。
褚滋放緩了語氣,“求你往回看看,母親為了什麼執著了一生,皇家權勢的爭奪,摻雜了多少汙濁、肮臟的陰謀算計,又裹挾了多少無辜之人的生命?褚郊,你本是俯瞰人間的淩雲,高潔,純澈,何必自甘墮落捲入皇權的沼澤,在裡麵苟延殘喘,隨波逐流?”
他用了求字。
那是一個哥哥想要將弟弟從地獄邊緣拉回的深深無奈。
可是褚郊冇有辦法,甚至冇有任何悔意,睜開雙眸,眼中滿是清明,他頭也不回地抬腳離開。
留下滿院枯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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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書齋。
這日,鬱邇授完學後冇有像往常一般下課,皇子們也都規規矩矩地坐在下方。
鬱邇微不可察地掃了一眼褚承的方向,隨後溫和道:“近日兵部侍郎府滿門枉死,鬱某出身廟宇,身為修行之人,原想月末為他們唸經超度。”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除夕降至,大型廟宇皆是人滿為患。鬱某來到北楚的時間不長,可否請諸位建議些清雅幽靜的寺廟?”
眾人聞言都沉思起來,在腦海中搜素寺廟的名字。
八皇子褚維道:“先生若是要尋些幽靜的廟宇,學生倒有幾個推薦的地方。”
鬱邇抬眸看向他。
“古靈寺,清潭寺,餘暉寺皆分佈在北楚都城邊角,偏離都城中心,倒是符合先生需求。”
還不待鬱邇作出迴應,三皇子褚澱提出了意見,“這些寺廟都坐落村落集中的地方,周圍都是些無知的窮苦百姓,兵部侍郎府滿門被殺,民間百姓又多信鬼神之說,怕是那些地方也不見得會有多清靜。”
鬱邇微微頷首,靜靜聽著。
十皇子褚夙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地方,眼中浮現一抹遲疑,“鬱先生想要清淨不被打擾,學生知道一個地方,不過位置十分惡劣。”
褚承和褚郊不動聲色對視了一眼,有些不好的預感。
鬱邇聲音清淡,“願聞其詳。”
“在靠近城門的城南方向,有一所背靠深山的廟宇,叫樸疏寺,環境清幽,因為位置實在偏僻,所以素日裡隻有相距近一點的村落百姓會去那處,不過這所寺廟有不少得道高僧,講授佛學,占地規模是一點都不比其他大型寺廟差。”
“多謝殿下的建議……”
鬱邇話還冇有說完,就被五皇子褚承打斷了,“鬱先生是翰書齋的先生,教授的是皇家子弟,自然應當受到皇族禮遇,樸疏寺此等窮僻之地實在不符合先生身份,亦是對先生才德的埋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