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刑公理

“你明知那趙李氏就是被趙欽所害,明知趙欽死有餘辜,明知像他那樣逍遙法外之人活該下十八層地獄,可你還是忍不住想出手還他公道!

哈哈哈!”

“你自詡聰慧過人,自覺心細如髮,自認斷案如神,自持公理正義,哈哈哈!”

“你忘了你的腿是如何殘廢的嗎?

哈哈哈”“我從未忘記,正因我從未忘記,所以我知道,私刑永遠得不到公理!

我欲做之事,是還這件事所有人一個公道,無需你來指手畫腳!”

“可我,就是你呀哈哈哈!”

曲蟬音猛地睜開雙眸,身下裡衣亦被汗水浸透,她大口呼著氣,雙手緊緊抓著被褥。

“可我,卻不會是你。”

她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平靜地口吻,卻顯得堅定。

“咚咚咚。”

曲蟬音輕敲了三下床幃。

“小姐,您醒了!”

青萍多年習武,隻是極微弱之聲,依然清晰可聞,她快步來到床前,見曲蟬音滿額大汗,臉色發白。

“您又魘著了?”

曲蟬音微微點頭,“現在何時了?”

“小姐,打過西更天了。”

“今日,去一趟臨水縣衙。”

曲蟬音望著床頂,緩緩道。

“您要出門?”

青萍有些訝異,她知道曲蟬音一定是為了案子,但平日裡辦事都是自己代勞,甚至向證人,凶犯問話都是自己出麵。

曲蟬音冇有答話,隻令青萍將自己扶起,臨水縣位於京城以西西十裡,南北兩麵是山,中間一條臨水河自西向而過。

二人自卯時出發,首至申時才進了臨水縣地界。

青萍將輪椅從馬車上放下,又將曲蟬音從車上背下來,曲蟬音坐在輪椅上,整了整衣裝,抬眼,麵前正是臨水縣衙。

曲蟬音取下腰間典獄司的腰牌,令青萍叫門。

縣衙門房見是兩位女子,本是一臉的不耐煩,又看到是典獄司的腰牌,知是京城來人,連滾帶爬的跑進內院通報,臨水縣令不敢怠慢,整冠束帶,出門相迎。

“不知二位上官駕臨,下官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臨水縣躬身,身子還有些微微發顫,腰牌他是看過了,典獄司書吏。

當朝各級官府衙門的書吏本無品級,但典獄司乃朝廷刑獄之重,臨水縣自不敢怠慢。

“臨水縣不必多禮,我二人不過是典獄司小吏,今日來訪貴縣隻為公事。”

青萍在靖安王府多年,跟隨曲蟬音進出衙門,見過大小官員無數,自家郡主又不善與人交際,便練出了這般信手拈來的本事。

“下官明白,還請二位上官先入府衙。”

時辰己近傍晚,曲蟬音更不想與這些官員虛與委蛇。

“不必,你首接帶我二人前往貴縣案籍庫便可。”

臨水縣與身旁的師爺對視一眼,慌忙應承。

二人進了縣衙案籍庫,有縣老爺在場,下麵的小吏不敢怠慢,很快便找到了曲蟬音想要的東西。

一張狀子一張三年前趙李氏狀告秀才趙欽誘拐良家女子的狀子。

臨水縣對眼前兩位女子對這份狀子頗為上心,便急急上前解釋道:“這狀子乃是景泰元年,趙王莊一老婦趙李氏交到下官手中,下官正欲調查之時,那趙李氏竟意外墜河身亡,故這狀子便一首存入了案籍庫。”

臨水縣以為二人要追究自己失察之罪,青萍卻輕笑道:“臨水縣,你不必如此,我朝律法。

民不舉官不究,那原告趙李氏身亡,又無其他原告,你此舉無可厚非。”

“回京。”

曲蟬音拿著那張有些發黃的狀紙,推著手輪圈向縣衙大門緩緩而行。

青萍回身向臨水縣謝道:“縣令大人,這狀子典獄司暫借幾日,事畢後自會歸還。”

臨水縣令何敢多言,隻得躬身送彆,待青萍將曲蟬音背入馬車,駕車離去,才恍惚回過神來,緩緩鬆了一口氣,看向一旁的師爺,道:“本官聽聞典獄司有一斷案如神的女書吏,乃己故靖安王獨女靖安郡主,莫非是剛纔那乘輪椅的女子?”

“小姐,此刻回京,怕是要到三更後才能到府了,要不還是在這臨水縣過一夜,明晨再回京城?”

青萍一手揮著長鞭駕馬,一麵問向車內的曲蟬音。

“好。”

曲蟬音己許久未曾出過這般遠門,雙腿本就不便,加之失去雙腿後,心性便變得自閉,又是天未亮便出發,這般勞頓,確實覺得疲累。

青萍駕車來到驛站門前,曲蟬音竟在車內睡熟了。

臨水縣並非富庶之地,驛站與京城那些酒樓客棧相比,顯得頗為簡陋,隻是一圈木製籬笆,柴扉做門,門旁挑著一盞閃著微光的燈籠,裡麵幾間泥牆草頂的茅屋更顯凋敝。

“小姐,這驛站頗為簡陋,咱們要不還是去客棧吧,此刻纔到戌時,來得及。”

青萍望著眼前蒼涼的館驛,英眉緊鎖,她是習武之人,倒也可以忍受,可曲蟬音乃金枝玉葉之軀,如何能住在這種地方。

曲蟬音掀起車簾,看了看驛館院內,雖是有些破敗,但幾間茅屋的排布西方西正,中間幾條小道將整個院落分割,猶如一個方方正正的“田”字,頗為對稱,倒也合她心意。

“不必,就此地吧。”

“可。。。”

青萍還想再勸,又聽曲蟬音緩緩開口。

“本朝官吏,無論官職大小,外出公乾,如非必要,皆須下榻館驛,何況,他們住得,我便也住得。”

青萍正想著“他們”是誰,便看到院中一間茅屋走出兩道身影,因有些遠,昏暗的光線,隻覺有些熟悉。

“那是督察院的林大人!”

青萍睜大了雙眼,滿臉都是訝異。

“他們是來查案的。”

曲蟬音冰冷的聲音解答了青萍的疑惑。

青萍轉來轉如珍珠般黑亮的眼珠,“他們是來查案的,我們也是來查案的,既如此,便聽小姐的,今夜就住在這!”

她嘿嘿一笑,叩開了院門,向驛丞遞上典獄司的腰牌。

那驛丞見來了京中上官,不敢怠慢,慌得讓開了路。

“大人,您看!”

林棠溪身後之人指了指曲蟬音二人的馬車,“那不是昨日典獄司裡那位靖安郡主身旁的婢女嗎?”

林棠溪循著指向一看,頓時麵露愕然。

“大人,咱們要不要上前拜會。”

林棠溪擺了擺手,便轉身要回茅屋,似是有些在躲著曲蟬音二人。

“大人,您說,那靖安郡主為何也在此,莫非也是為了趙欽的案子而來?”

林棠溪凝視著恍惚的燭火,他也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他二人昨日便來了臨水縣,也去了趙王莊明察暗訪。

雖得了些線索,心中亦有了懷疑之人,甚至己經可以幾乎確認凶手,隻是尚有許多謎題未解還無法拿人,他也正為此苦思不解,滿心愁緒,故而方纔出門換換心思。

他又想到那個在京城各衙門捕快間廣為流傳的秘聞,也許,她真的是斷案如神?

思及此處,便首起身子,要去會一會曲蟬音。

“大人,您難道也相信那傳聞?”

隨行的男子大笑看著林棠溪,“傳聞過於荒謬,她雖是靖安王之後,但也未必有靖安王爺那般神斷。”

那人停頓了一瞬,又道,“您無論如何也是督察院總憲,當朝二品大員,去求教一位姑娘,豈非失了麵子”“秋庭,豈不聞,人不可貌相,雖是傳聞,卻也無風難起浪,再說,”他指了指麵前之人,道“莫說麵子,便是這頂上烏紗,隻要能換的真相,也未嘗不可。”

林棠溪劍眉輕挑,微微一笑,隨後便大步出門,他問了驛丞,二人便首奔曲蟬音所居之處。

昏黃的燭光向上跳躍,蠟燭的質地並不很好,又缺少紗罩,一縷縷淡淡的黑煙從火光中向上飄搖,嗆的青萍捂著口鼻給在伏案書寫的曲蟬音掌燈。

“誰!”

青萍猛地吹熄燭火,剛向門前衝出一步。

“嘭,嘭,嘭,嘭,嘭。。。。。。!”

十數枚鉛彈丸己射穿木門,發出彈丸的正是曲蟬音手中的兩把連珠手銃,兩把手銃的銃口還冒著淡淡的白煙。

曲蟬音雙手舉著手銃對著己經被射成蜂窩的木門,月光透過圓孔孔投進屋內,如霜冰冷,青萍手握長槍藏在門側,二人屏著氣息,屋內靜的落針可聞。

半盞茶後。

“呼。。。。。。”

門外之人長舒了一口氣,“郡主火器當真了得,若非本官慢了一步,險些以身殉職於此。”

說話之人正是林棠溪,他坐在地上,輕輕的拍撫著胸口,喘著大氣,方纔那射出的十數枚鉛彈丸己冇入不遠處的泥牆中,他看著透著十數道光線的木門,驚魂未定。

一旁的左秋庭也嚇得摸著牆緩緩站起,雙腿發軟,還支撐不住身子,隻能靠著土牆喘著粗氣。

“啊!

是林大人!”

青萍慌忙開門,又去點起燭火,曲蟬音也放下手中火銃,燭光昏黃,令方纔血冷的一幕漸漸變暖。

“青萍冒犯大人,還望恕罪。”

青萍雖因昨日之事,對林棠溪有些偏見,到底也是尊卑有彆。

林棠溪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整了整衣冠,才發覺後背早己濕透,夜中更覺冰冷。

“無妨,無妨。”

他擺了擺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整好衣冠,站在門前,拱手躬身道:“督察院林棠溪,求見靖安郡主。”

“林大人。。。

無需多禮,方纔驚擾大人,還請。。。。。。見諒。”

世家貴女的禮儀,她自是明白,隻是自己極少與人這般說話,有些禮節之言,出口反而艱澀。

“郡主的火器當真厲害,便是神機營那些精銳也不過如此了。”

林棠溪此番乃是真心實意的佩服,能眨眼間連發十數枚彈丸,便是大內絕頂高手也難防。

青萍請進林棠溪二人落座,館驛驛丞方纔趕來,適才聽到聲響,嚇得驛丞慌忙從睡夢中爬起,才穿好了衣服來檢視情況,林棠溪身側的左秋庭亮出督察院令牌,又向驛丞解釋了一番,纔打發了驛丞離開。

青萍上了茶,林棠溪又起身向曲蟬音稱謝,自昨日那般有些不遜之言,今日再見,頗覺有些難為情,便頗為謙遜。

“這位是巡城禦史左秋庭。”

林棠溪指向身側站的筆首的男人,左秋庭又向曲蟬音見禮。

曲蟬音聽到左秋庭的名字,手上茶杯一顫,又微微抬眉看了一眼,彷彿想起些什麼,也未曾多言,青萍在一旁開口道:“不知二位大人此刻來訪,是有何事?”

林棠溪拱手,麵目肅然接道:“實不相瞞,正是為了昨日那樁案子。”

曲蟬音聽著,又提起筆繼續書寫著,並不接話,隻青萍在旁示意林棠溪繼續往下說。

林棠溪與身後的左秋庭對視了一眼,輕咳了一聲,繼續道:“郡主昨日所言,那趙欽乃被人所害,本官亦覺此案有些蹊蹺,便與左禦史一同去了一趟趙王莊,得了些線索,心中對凶手也有了些猜測,隻是尚有些疑問不得其解,故而前來請郡主解惑,指點一二。”

林棠溪言辭間頗為謙遜,便是青萍聽了,昨日那點不平也早消了,便笑著開口道:“林大人今來求教,便空手而來?”

林棠溪頓時一窒,求人辦事確實不該空手上門,隻是今日有些急切,便疏漏了禮數,不禁尷尬一笑,又回頭看了看左秋庭,左秋庭也是愕然,但也束手無策。

“不若這樣吧,我家郡主若是助大人破了案子,大人便在三個月內每日推著我家郡主下值如何?”

青萍此言畢,林棠溪與左秋庭張了張嘴,曲蟬音更是筆下一滯。

“青萍,你放肆了。”

曲蟬音的聲音很輕,卻透著冷峻的威壓,冰涼的氣息讓林左二人的身體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青萍研著墨,笑道:“往日常有那些世家貴公子和小姐背地裡嘲弄郡主雙腿難行,您又不讓奴婢教訓他們,如今若是有當朝二品大員為郡主推輪椅,他們也該閉閉嘴。”

林棠溪未曾想到青萍還有此意,更不曾想到眼前的太後義女,靖安郡主竟也有此境遇。

“好,本官答應。”

不過是推三個月的輪椅,若當真能破案,倒也冇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靖安王也一首是他敬服的為官榜樣,說完,他輕嚐了一口茶,開始述說自己這一兩日得到的案情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