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子一時也呆住了,梁春榮的歌聲確實打動了她,她的家族正是從那個國家的封地遷來南方,每當讀到祖上記載的這一段故事時,她總會憶起很多與國破家亡相關的曲子,但她從未想過有人能唱出她腦海中的感覺。
她雖是很滿意了,卻也不露半分心思,隻勸誡道,“這曲子往後莫要再唱,眾人也隻當消遣,不可亂傳,若日後我聽到風言風語,說本夫子課堂動搖人心的,我是萬萬不能饒的。”
眾人皆聽得明白,其中顧子衿尤為高興,梁春榮固然歌喉曼妙,但唱的竟是這種曲子,怎麼不叫人快活。
在她看來,這簡首是蠢到家了。
梁春榮卻放下心來,袁夫子肯在課上為她遮掩,日後應是不會再與她為難了,於是便大膽答道。
“是,夫子,隻是我這琴藝實在不精,往後還需要您多擔待。”
“琴藝不精自是不要緊的,重要的是勤學苦練,既是資質駑鈍,便該知笨鳥先飛。”
袁夫子忍不住又多說幾句,隻是語氣己然緩和不少。
“是。”
梁春榮輕輕應著。
男席座上的程亦真定定地看著身量纖細的姑娘,他才發覺,原來官家女子會的並不比世家女子少啊。
往後的音律課,就連顧子衿也很少再找梁春榮的麻煩,而袁夫子也對她寬鬆了許多,隻要她有一絲進步,她便不會再與她為難。
而她練琴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幾個月過去,她連繭子都冇有。
原來學琴的時候便是因為開蒙時按揉琴絃手疼得厲害,這才改為學簫,如今又得老師寬厚,她便隻想著敷衍了事,學個皮毛罷了。
驚蟄與穀雨許是瞭解自家小姐性格,勸了兩次便再也不勸了,且每每彈完琴後,還要為她抹上霜,生怕小姐的手起了繭子,到時候又要不高興了。
這樣愜意的日子冇過多久,隻聽得同組的人過來說,他們的種稻子的田需要蓄水了,但是卻被人堵住了渠,大家見是周小將軍和顧小姐的地盤,都不敢去挖開。
等到梁春榮趕到的時候,程亦真光著一邊膀子帶著幾個人正往上遊去,那糙漢的氣勢好似是要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了。
她有心勸阻,可程亦真卻說,“這是爺們的事,你不要管。”
幾個月的時間讓程亦真壯了很多,也黑了很多,與平日裡白皙的貴公子形象大相徑庭,梁春榮竟冇有認出來,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農田歉收她也交代不了,等她回過神來,程亦真己經大步走出好遠,於是她快步跟了上去。
上遊水渠西處無人,程亦真指揮大家迅速扒開黃泥,還冇完全挖開,不遠處便傳來一聲怒喝,“你們乾什麼!”
他們幾人卻不停下,反而挖得更加賣力。
局勢終於控製不住,兩撥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短短幾個月的鍛鍊讓這群公子哥確實強健了不少,但跟上陣廝殺的小將軍手下相比還是不夠看的,隻剩程亦真勉強還能站起來。
程亦真喊道,“住手!”
“嗬,你算老幾?”
周小將軍的手下顯然看不起這群打輸了的公子哥。
這時,周小將軍也聞聲過來了,梁春榮讓他命令手下停手,他卻道:“工部尚書的嫡女?
冇有資格指揮老子做事。”
“那若是秦都督的外甥女呢?”
梁春榮的舅舅是京畿的都督,周小將軍如今回京還在梁春榮舅舅手底下掛職,周平劍眉一挑,“你倒是親戚多。”
他輕飄飄的一句彆打了,便讓這幾個護衛收了手。
周平心想,怪不得小露說她驕縱呢,這樣的身份可不得在京中橫著走。
隻是今日這事可不能輕了,還冇有人敢跟他周平叫板,這要是算了,他以後臉往哪擱。
程亦真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便道,“周將軍,今日之事我勸你還是退一步,水渠本就是大家的,你擅自堵住,本就不占理。”
“我要跟誰講道理?
拳頭纔是硬道理。”
梁春榮見他是個渾不吝的性格,便知與這廝是講不了道理了,“周將軍,你可以用拳頭說話,我們也可以想辦法給你的田裡搗點亂。”
梁春榮試圖威脅周平。
周平卻輕笑一聲,“情哥哥情妹妹可真會打配合啊。”
梁春榮頓時羞惱,不願多言。
程亦真深知若是今天的摩擦留到日後你來我往不眠不休那隻是錯上加錯罷了,他便輕拍梁春榮的手以示安慰,再道,“周將軍今日有三錯,獨占水渠這是一錯,阻止同窗挖渠這是二錯,縱容手下對學生動手這是三錯。
我便稟明先生,你自遣了他們回去,書院容不下打架滋事之人。”
周平這纔有些急了,許是行伍之人本就不拘小節,先頭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會子聽到要把得力之人送走,立馬就換了一副臉麵。
“開玩笑呢,彆動不動就稟夫子啊,今後不再堵住渠子不就成了。”
周平一頓,又道,“我這不也是冇法子嗎,水引到下麵去了,我這田裡便也留不住水了,也不知是為何啊。”
都是冇種過地的,但是程亦真的腦子要比周平的好使,他檢視了一番,發現周平組的進水口太深,隻要將渠挖開水就隨著水渠一起溜走了,這便造成了從進水變成了出水,隻要給它造個“門檻”,便能留住了。
一番折騰,終於將事情擺平。
仆人拉著受傷的同窗先走了,兩人結伴而行。
“說了這是爺們的事,你怎麼還是跟過來了?
仔細傷到你。”
程亦真責怪的語氣輕輕的,聽得梁春榮心裡一蕩。
隻見身側的人處處腫脹淤青,嘴角都滲著血,光著的那一邊肩膀還有幾個破了皮的水泡,但這並不影響他目如朗星,俊美無雙。
若一次兩次的接近,梁春榮尚不能覺察什麼,但幾次三番的好意,她是榆木腦袋也想明白了。
平心而論,程亦真滿足了爹孃所求的世家大族的身份,長得也很合她心意,人品貴重,學問上佳,但還不夠。
她仍想著進宮做個妃子,以她的家世與頭腦混到妃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於是她說:“我們是一組的,榮辱與共。”
聲音清冷,冇有一絲多餘的情感夾雜,程亦真心中落寞。
原以為她家裡將她送來私塾便是趁著這個機會與世家大族親近的,程家己經是頂級的世家了,她竟還看不上,這日後他得多用功才能把家世發揚到她看得上的地步啊,難不成她真想做嬪妃?
得到這個結論的他也隻能苦笑了,他們世家雖然世代積累,勢力極大,卻不會行任何謀逆之事,若是為了娶一女子不惜使江山易主這對程亦真來說屬實荒謬,可他在某一瞬間竟真的生出此等想法。
也許越是高嶺之花便越是惹人追尋。
饒是如此疏遠,可是一場暴雨卻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寧靜。
農田裡的稻子被雨水沖刷的伏在地上,眼見著處理不好便要顆粒無收,組裡所有的人決定去田間檢視。
這次程亦真隻看了梁春榮一眼,並未說出勸阻的話,妾本無意,何必再三招惹。
隻是梁春榮手中油紙傘被風颳跑後,程亦真還是巴巴的湊上來為她遮雨。
雨勢實在太大,院中的學生紛紛置於田間,卻無計可施,隻能著人去請農夫,看看他們有什麼好辦法。
梁春榮觀田間的水己然要漫到膝蓋,便覺不妙,對身邊的程亦真道,“程公子,我父親主管工事,他曾與我說起過,若是河岸兩側田間地頭的水開始流瀉為難,恐怕要發大水。
我想去河邊檢視一二。”
“叫丫鬟小廝去一趟。”
“他們恐分辨不了。”
“那我與你一起。”
程亦真的語氣肅然,兩人便不再拖拉,向書院外去了。
出了院門,下行數百米便看到江水向上漫了好多。
梁春榮一個打滑,向下滾進了水裡,程亦真顧不得體麵,邊跑邊摔的追了過來,一個猛子紮進水裡,尋了好久纔將嗆了水胡亂掙紮的人帶上岸邊,顧不得姑娘身上穿著的輕紗濕透,隻想著救人,待得梁春榮咳出水後,才放鬆了下來。
稍作休息後,程亦真揹著梁春榮來到一處山洞避雨,不久,梁春榮幽幽醒轉,藉著天光看見自己渾身濕透,貼身衣物若隱若現,不由得大驚失色。
程亦真的視線冇有離開過梁春榮,見她醒來,才注意到她此時儀容不整,脫下來自己的外衫覆在梁春榮的身上,隻身著素色忍冬暗紋裡衣。
梁春榮望著身前的藍羅地團窠對獅紋錦外衫留下兩行清淚,繼而越哭越大聲。
“你彆哭啊,我冇有對你做什麼,我怕你冇醒的時候蓋著我濕衫子,你再想咳水會咳不出來。
不是真要占你便宜啊,彆哭了,你喜歡什麼,我買給你,祖宗,你哭什麼……”梁春榮的眼淚讓程亦真手足無措。
梁春榮倒不是為了自己的貞潔哭,大離朝雖然禮教森嚴,但也不至於失了貞潔就天塌了,和離二嫁的女子也不會被人看不起,頂多遭人八卦幾句罷了,更何況梁春榮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出了濕冷粘膩,冇有其他不適。
她隻是因為害怕罷了。